第32章 风雪终停
“咳咳咳咳咳——”
阿穆尔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在呼啸的风中缓缓走过来，像是一柄烛火飘摇的灯盏。
“咳咳咳咳——死了……王兄……你终于死了……”
他看着终于倒在地上，没有生息的奥尔格勒，这个自他出生以来就伫立在他面前的身影，终于坍塌了。
“哈哈哈咳咳咳——”
阿穆尔像是不要命地一样大笑起来，即使冷风呛进肺里，让他咳得上气不接下，但是他还是不停地大笑。
就像是要弥补这么多年来，卧薪尝胆、忍辱负重时忍下的血泪，现在他终于不需要再看人脸色，不敢大声出气，放肆大笑也用再有性命之忧。
“咳咳咳嗬嗬嗬——”
阿穆尔捂着嘴又一次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到时候，看到了自己手里咳出的鲜血，才停下大笑，扶着膝盖大口喘气，半天才缓过神来。
他复杂地看着眼前罗刹一样的少年，他和自己有着相似的脸庞，但是却走向了完全不同的人生。
“这一切都在……嗬嗬嗬……你的意料之中吧。”
阿穆尔只是联系那日苏，表示代表喀喇沁拥立他当大汗王，甚至必要时候武力支持。
他以为他们算对了班布尔，算对了奥尔格勒已经是站在众人之后，没想到那日苏还把那仁夫也算进来了，让奥尔格勒完成了最讽刺的死亡。
“你的确最适合当大汗王，”
阿穆尔第一次这样仔细地打量那日苏，这位王兄亲自创造的，用来杀死他的利剑，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利用这柄剑刺向王兄呢？
“王兄为了打压班布尔而为你扶持的势力和名声，成为最后一块遮掩他死因的盖尸布，实在是讽刺。”
“咳咳咳咳咳——”
不知道是心愿达成还是什么原因，阿穆尔之前强装的平静轰然倒塌，终于无法避免地透露出被病痛折磨几十年的沧桑和脆弱。
他再也站不住，摔在冰雪覆盖的地上，强撑着没有倒下，但是就算如此，就算他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巴，还是抑制不住血液的漫出。
一滴一滴地敲落在洁白的地上，像是死神的脚步声。
那日苏脚步不停地绕过他，绕过倒在奥尔格勒尸体上茫然地抽噎的那仁夫。
那些伴随着他前尘往事，痛苦挣扎的人，都这样消散在呼啸的北风里，他注视着沉默高耸的神女像，感觉耳边的吟唱越来越高亢，就像是为他即将登位而唱的祝歌。
那日苏沉默地对着女神像，行了科瓦大礼。
在他磕头的时候，阿穆尔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从风中飘进他的耳朵里：
“你母亲一定是……一个很优秀的人……”
“你和我，奥尔格勒都不一样……”
“可惜我看不到了……我们下辈子再做父子吧……我一定一定……”
“我终于可以见你们了……父汗……母妃……”
那日苏僵住，沉默了半晌，然后轻轻的开口：
“她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人。”
“这辈子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下辈子……也别再见了。”
他们之间交杂着太多的算计和交易，和那若有似无的血脉联系搅拌在一起，对于对方而言实在是一颗难以拔除的钉子。
无论是土地，还是河流，人们都有轻易渡过的方法，但是唯独泥沼会把人吞没。
不纯粹的爱和恨交织，这是这样一个难以挣脱的泥沼，曾经他在这里越挣扎越迷茫，但是现在他放下了那些恨，和无望的爱，终于走出了泥沼。
那些还在泥沼里挣扎着的，徘徊着的，扭曲的人和事，都如过眼云烟了。
那日苏默默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神女像身后的庙里走去。
也不知道那些话阿穆尔听到了没有，还是被吞没在冷风里。
“吱呀！——”
神庙的大殿高耸的黑色大门被那日苏推开，发出陈旧的嘶鸣声。
殿内却整洁如新，大殿正中央正是一位盘腿而坐的神女塑像，塑像后的挂布上，画满了草原上常见的动物。
那些动物的神态活泼，在明亮的烛火映照下显得生机盎然。
神女像下正跪拜着一位老者，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甚至那日苏进来之后也没有挪动丝毫。
那日苏跟着跪在老者身边的草团上，也行跪拜之礼，直到他三拜结束，老者才悠悠开口道：
“从此之后，殿下对扎鲁特部落的恩情就相抵消了。”
这位白发苍苍，好像得道高人一样的老者正是扎鲁特部落的大王。
他穿着祭司类似的黑色长袍，面色肃穆，与草原上常见的豪声大笑的老人都不太一样。
而此前帮助他击退奈曼部落的骚扰，和配合他通知大汗王，并且默许神庙前的一切事情发生，都是因为那日苏曾在扎鲁特部落饥荒时施以援手。
所以扎鲁特大王才打破了自己的原则，选择扶持了他一把。
那日苏跪着向神女像行礼，合上眼，开口道：
“长者大德，晚辈铭记于心。”
“不必，”
老者站起身来，取下架在神女像前供奉着的长刀。
“是神女选择了你。”
那刀身刀鞘，都好像只是平平常常的铁刀而已，甚至连宝石装饰，鎏金滚边都没有，但是据说这正是当年，科瓦祖先开辟王朝时神女所赐。
若能在神女像前拔出此刀，就是救世之主。
现在，扎鲁特大王又一次举着这把刀，摆在那日苏面前，一如山崖壁画里所作的，老树奉神女之名授予宝刀的样子。
门外的雪越来越大，风也越来越喧嚣。
那日苏慢慢紧握刀柄，然后缓缓用力。
刀就这样缓缓地被抽出刀鞘，几百年的风霜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如果不是此刀真是扎鲁特部落世代珍宝，扎鲁特大王也要怀疑自己了。
刀面就像白雪一样光洁如新，那日苏的脸甚至能清楚地倒映在刀面上。
这一瞬间好像世界的安静了，连门外的雪和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恭贺大汗王继位。”
扎鲁特大王猛地跪下来，颤抖着嗓音高声祝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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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彩虹！”
“天哪！”
营帐里，时间的流逝像是一场酷刑，不停地磨损着别有用心的人。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保持一种焦躁的缄默。
直到划破阴云的彩虹出现，这一锅将沸未沸的水终于被炸开。
众人开始哗然的惊讶，然后私语，但是结果还没揭晓，有些人已经开始械斗，似乎整个王帐都乱做了一团。
只有一个地方如同世外桃源一样平静。
“殿下，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