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边疆事变
“回、回陛下,骠骑将军陆凌游求见。”
满殿哗然,众人纷纷交头接耳。
陆凌游何许人也?
六年前,年仅十六的陆凌游救下了祭天归来遭遇刺杀的皇帝,于是他一朝从山上猎户收养的孤子,变成了炙手可热的御前侍卫。
皇帝听说他双亲皆在边关殒命,他幼年流浪了到京城外才被收养,深受触动,为他往边关寻亲,结果谁知道陆凌游竟然是边关陆老将军的亲孙子。
于是陆凌游被带在陆老将军麾下,五年之内连立三功,皇帝为了补偿陆凌游,并且一振大燕自信,将陆凌游连升几级,一跃成为当朝最年轻的骠骑将军。
此刻陆凌游应当正镇守边关,怎么入京了?甚至入宫了正在殿外求见?
这怎么不叫这些歌舞升平的贵族们惊慌失措?这难道是边关失守了?
有些人已经自己被自己吓到,面白如纸,甚至有些纨绔哭叫了两声,被自家父母连忙捂住嘴。
“宣。”
皇帝也不知道陆凌游到底为什么如此急切的入京,但是他还是稍微了解自己的臣子的,若边关失守恐怕他的骠骑将军已经自刎于城墙之上了。
“宣骠骑将军陆凌游入殿!——”
随着一阵甲胄接踵摩擦的声音,陆凌游冷着脸大步走入殿内,直到台阶处停下。
他单膝跪下向上首的陛下拱手行礼。
“臣陆凌游拜见陛下。”
许多人好奇地打量这位少年将军,他曾经如流星一般划过,但又很快到了边关去,从此只有一些零星的消息传来,许多人其实并未见过他。
此刻看见他才发现,原来并非猜测的那样五大三粗、络腮满胡,除了连夜赶路而来的小小胡茬,似乎都看不出连年驻守边疆的风霜。
若是去换上一身时兴的衣装,怕是只道哪个家里来的冷面少年郎。
顾盈盈的位置刚刚好能细细地看清他,她不似其他人那样投去好奇的目光,只是轻轻地拿目光一扫。
不同于旁人惊叹他秀丽的五官,白皙的皮肤和颀长的身形,她只看见他行礼的手上面倒是伤痕多了许多,还有一些冻疮未及时治疗的红痕。
“陆卿日夜兼程入京而来,所为何事?”
“臣携科瓦大汗王的书信入京,”他冷冷的嗓音回荡在大殿里,连丝竹声也没有了,每个人心里都觉得又凉透了两分,
“大汗王前几月一直派遣奈曼部落骚扰边境,臣迎击了几次后他便派遣人送信而来,
直言此信必须立刻送与陛下,与科瓦、大燕两国交好有关,臣便立刻跑马入京,现将此信呈与陛下。”
太监下来接过信件,向皇帝呈去。
广诚王看着写在羊皮上的信,只觉得心跳有些失序,他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只感觉好像命运好像改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要从掌心流失了。
广诚王紧紧地盯着那封信,被皇帝展开,阅读。皇帝的眉头蹙得越来越紧,直到读毕,皇帝的手已经攥得羊皮指尖发白,好像是写信者一种超越时空的嘲弄,明知道自己的话会这样让人恼怒,所以写在了羊皮上,即使愤怒也不能撕开。
就像是这封信的内容,即使荒唐也不能遵从。
皇帝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明珠公主身上,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目光,愤怒、怜惜还有一个父亲的哀伤。
一个父亲的哀伤?
广诚王好像猜到了内容,也猜到了命运,他却不敢相信,颓然地跌靠在椅背上。
“科瓦……”皇帝缓缓开口,宴会上更多的人离得太远,其实看不太清皇帝的神色,只觉得他沉默了太久,于是竖起耳朵仔细听,
“科瓦大汗王请求迎娶我朝明珠公主。”
众人像是被定住一样,竟然就都僵在原地。直到一声凄厉的呼喊打破诡异的寂静。
“陛下?!”
皇后猛地站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的夫君,只觉得天旋地转,即刻晕了过去。
众人纷纷乱作一团,宫女侍从们忙涌上去搀扶皇后娘娘去寝宫,而皇帝也颓唐地跌坐在椅子上。
顾盈盈站起来,泠泠的声音穿过喧嚣,传入每一个人耳朵里——
“宴会到此结束,众卿自宫道自行回府吧,若有事待明日朝会,再行启奏。”
皇帝看着女儿笔直的背影,只觉得更加心痛。
顾盈盈就站在高台上看着众人告退。
无论是隐晦的嘲笑,还是深深地同情,难以抑制的恐惧,她通通视若无睹。
直到扫到崔杜衡直直望过来,那欲言又止的担忧,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下棋特别好看的手,握着拳,整个人都有些发抖。
但是她没有如往常一样安抚,也只是停留了一下,平静地移开了视线。
“阿衡,走吧。”
崔杜衡听见母亲在身后叫他,他只能得不到回应地转身,失魂落魄地离开。
直到坐进车厢里,他和母亲面对着面,崔夫人才开口说道:
“这个时候你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用了,阿衡,你明白吗?”
崔杜衡迎着母亲的目光,艰涩地开口:“我明白,母亲。”
他不能做无用的事。
过长的衣袖遮住了握紧的手掌,他只觉得好像又回到了在母亲房前被罚站的日子,两个掌心总是隐隐作痛。
他不能做无用的人。
“阿衡,”
崔夫人终于在威严的面庞里露出一丝笑意,欣慰的目光烫地崔杜衡掌心更疼了一点,
“我就知道,你从来是最出色,最懂事的。”
崔杜衡牵牵嘴角,却笑不出来。
他不敢问,他是最出色的最懂事的,那么谁是那个不出色的,是他的大哥吗?
他轻轻掀开窗帘,看向外面街景,不去回应母亲的目光。
其实可能大家都忘了,崔家原来是有一个崔大公子的。哦不对,那时他还没有出生,他们都叫他崔公子。
他零星听下人说过,崔公子特别和煦温柔,连下人结婚借钱,也二话不说,读书更是了得,三岁就被家主接过去亲自教育,曾被家主举着夸道“无愧家脉”。
他什么时候被父亲教导?好像是伴读公主之后才能得到父亲指点功课。
直到——崔公子偷跑出门被马车碾压,那一双腿从此就废了,再也不能离开床榻。
然后他父母才生了他,他不知道自己父母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感情。
崔杜衡曾问过公主殿下,在读“父母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时,他懵懂地问:
“殿下,这世上真的有父母之爱吗?”
在摆弄陶坯的公主抬起头来,问他:
“杜衡,你是想问这世上,还是你自己身上呢?”
“臣、臣,”就好像被戳穿了什么拙劣的谎言,他有些羞赧,半晌后才如蚊蝇一样出声,“臣想问……自己。”
顾盈盈了然一笑,向他展示手上的陶坯,那是一个已经成型的小马。
“你瞧这陶坯,”她猛地掰断了陶泥马的尾巴,“毁坏了,我只需要再起一个陶坯就行。”
“这不叫爱,杜衡。”
他愣愣地看着那残缺的泥巴,直到她漂亮的水眸对上来。
“夫人,少爷,我们到了。”
马夫的声音叫他从回忆挣脱出来,才发现已经走过了那么长一段街道,回到了崔府门前。
“你应该知道该如何同你父亲回话。”
崔夫人下车前回头望着他,留下这一句话。
“是,母亲。”
顾盈盈站在大殿上,看着宫女太监们缄默地收拾着宴会的残羹冷炙。大臣们稀稀疏疏地离去了,就连皇帝深深地看了自己一眼后,也被太监搀扶着去看皇后了。
她低头看着还跪的标准的陆凌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