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及笄之礼
崔杜衡失魂落魄地走着,走在宫道上,看着十二年的时光流逝于掌心。
宫女太监们都匆匆低着头举着餐盘或者锦缎擦身而过。
他竟然觉得一丝荒谬感,这个皇宫不过是一桩运转森严的机器,他的悲情和哀思都微不足道,甚至应当被碾碎在宫墙的阴影之下,因为明日太阳再升起时,这里一如往昔。
“阿衡。”
崔杜衡被叫住,回头望去,是他的母亲,一品诰命崔夫人。
“母亲。”
“我听昌文说你来为公主送及笄礼,见你迟迟未归便来寻你,”崔夫人端着那样端庄的模样站在宫墙下看他,目光无悲也无喜。
崔杜衡顺着她身后望去,果然是他的书童昌文,正瑟瑟发抖地厉害。
“母亲知道你最是懂礼,所以为了这伴读公主的情谊还来亲自跑一趟,”崔夫人没等他开口,继续自顾自说道,
“现在该同我回席了,免得误了时辰,叫人觉得我们崔家失了礼数。”
崔杜衡听出了母亲藏在话里的警告,她最知道怎么用话刺他,叫这个儿子如她所愿所想。
“是,母亲。”
他拱手行礼,没被宫墙挡住的太阳刺得他眼睛发疼,几乎要落下泪来,但他没有,也许只要跟着母亲走进阴影里,就不会被这阳光刺到了。
崔杜衡不知道自己的心哪里在堵着,闷闷地想要发痛,他不敢细想,只能跟上母亲的脚步。
宫女们路过时,偷瞄一眼那板正的背影和步伐,都不由得惊叹一句,不愧是最最知礼端方的崔二公子。
礼乐开奏,表示及笄礼正式开始。众人停止叙话,纷纷回到自己的席位等待主角驾到。
若问这天下谁最能做明珠公主的赞者,自然没有比皇后娘娘身份更加高贵的妇人了。
所以自然摒弃亲者身份,皇后亲自为自己唯一的孩子行礼。
“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众人附身恭贺。
“平身吧。”皇后缓缓从侧门入席,以今早宫女们收集的露水洗手,再由贴身宫女擦拭干净后,站定在正中跪垫西侧。
礼乐再激扬,嘹亮的笛声和钟声相合,越发急促的鼓声,像是命运华章的预备曲。
“明珠公主驾到!——”
顾盈盈踏着昂扬的礼乐声自正门进入殿内,众人再次附身行礼,她一步未顿地向上走去,缓缓的走到最高处,跪坐在垫子上。
皇后看着这个自己最喜爱也最遗憾的孩子,她终于如神女一样绽放在大燕中心,让每一个路过的人为她臣服,但是这样飘摇的乱世,这种最馥郁的花往往最容易被人攀折,踩在脚下。
她抚摸着女儿的秀发,用着她出生那年皇帝亲自铸造的红宝石金梳,缓缓地、缓缓地梳过她的长发。
再长的头发也有发尾,直到那黑顺的头发自手心滑落,太监尖利的声音贯穿大殿:
“礼成!——”
皇后才回过神来,自己的女儿长大了,一如捂在掌心的幼鸟飞走了一样,叫人怅然若失。
“咚——”
钟声余韵,表示着这个漫长的及笄礼,终于结束了。
“众卿……平身吧。”
众人松了一口气,有人欣喜,有人悲伤,顾盈盈站起身来,站在这最高处,每一个人的表情都这样生动清晰。
皇后觉得心伤,由着侍女扶着自己坐在侧位,顾盈盈换好衣裙回席,由青蓉扶着进入下座入座,侍从们一拥而上整理收拾。
“陛下驾到!”
随着皇帝匆匆到来,随口说了几句祝词,宴会终于算是开始。
礼乐靡靡地浸润在每一个觥筹交错的角落,大家都沉浸在大燕富丽堂皇的美梦里。
顾盈盈抬眼看自己的父皇,他眼角的乌青压也压不住,作为一个帝王他单有宏图大志,却没有合格的能力,那样的志向最后也不过是压垮他的稻草罢了。
最近一定是西边边境不平,才叫父皇那么疲劳,就算是这样他还是强装笑脸来参加了她的及笄礼,不得不说她的父母都是很好的父母,给了她自己全部的亲情。
但是他们还是帝后,所以他们这辈子对着这个唯一的女儿都只会是宠爱。
他们会因为她一个人在宫里没有玩伴,所以特许她如皇子一样可以入学读书,有自己的太傅和伴读,但是他们不会叫她懂什么黎民百姓,帝王心术。
他们会给她最富丽堂皇的宫殿,最多的侍女,最好的嬷嬷,但是他们不会告诉她要实现自我的价值,只会觉得嫁个好人家是最好的终点。
他们的爱里总伴有一声叹息,若是个女孩就好了。
顾盈盈只装作不懂,懵懂地望着他们,享受着属于自己的爱,她没什么想法改变这对被架在黎民百姓面前的夫妻,她会用自己的方法活出人生。
想到这里,顾盈盈才真心实意地笑了一下,就连刚刚下口的果酒也甘甜了起来。
“盈盈何故笑得如此开怀,连我都被你晃晕了呢。”
一声不妙的声音穿过大殿来,顾盈盈循声望去,原来是斜下方的顾承胤向她看来,不知喝了多少酒,白玉的面庞都泛着红晕。
她在心里冷笑,也不知道是酒后失言,还是早有此意,竟敢当庭调笑公主。
“堂哥说笑了,本宫同堂兄的席位所隔甚远,怕不是表哥喝昏了酒,被这舞女的水袖晃晕了。”
顾盈盈也不想叫他再发挥,回身去敬帝后了,
“儿臣祝父皇母后圣体安康,切莫操劳过度了。”
帝后也觉广诚王世子有些狂悖,但是想来是喝酒喝昏了头,看着自己贴心的女儿便也笑笑回敬一下。
广诚王忙拉自己儿子,示意他别再说话,他眼睛一眯褶子里都放满了算计,虽然他也觉得皇位迟早是他儿子的,这大燕第一美人明珠公主也迟早是他儿子的,但是他还是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慌。
他想着还是不能多生事端,到时候叫结局生变就不好了,于是他示意小厮扶顾承胤下去醒酒,虽然自己儿子龙章凤姿的,但是到底年轻,傲气都往脸上放,到时候起了什么冲突,皇位来路变得不正可就不好了。
广诚王喝了一口酒,仔细咂一口,感觉这皇宫里的酒还是不一样,看着自己坐在皇位上的皇兄,小眼睛里闪着势在必得的光,反正自己忍了几十年了,何惧这几个月的时间?
皇帝不是看不出这里面的官司,但是……他摩挲了一下酒杯边缘,太医近日说他身体多有亏损,边疆屡生战事,让他如何安枕?
他实在难以放心盈盈嫁到别家去,虽然广诚王一家对皇位心怀叵测,但是顾承胤却是实实在在喜欢盈盈的。
若是立顾承胤为储能让盈盈从此后半生再享荣华,子孙无忧,他也没什么遗憾了。
这样想着,皇帝忍着喉间的痒意,正准备开口宣布立储和指婚的事情。
“报!——”
一个小太监急急入殿而来,打断了他的欲语之言。
“何事如此着急?”
皇帝站起来看着俯身的太监,小小的身量,抖若筛糠。他须臾便想到了今日边疆之乱,急急问道。
“回、回陛下,骠骑将军陆凌游求见。”
满殿哗然,众人纷纷交头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