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阴晴圆缺
我的宿舍房间一如往常,生活气息浓厚,床位上有没叠好的被子,垃圾兜里还有没吃完的泡面桶,残余的汤汁散发出异味。
我将垃圾袋打好结,暂时放置于门口。
四人寝室,如今只剩下我和唐绮安,而她却没有回来。
我坐在了最简洁的那个木桌前,上面只有台灯和几支笔,桌面还残留着我无聊时的涂鸦;不像隔壁唐绮安的座位,贴了满墙的学习笔记。
她这样名列前茅的优等生和自甘堕落的我成为朋友,本身就是一种奇迹。
尽管崴了脚有诸多不便,浑身不自在的我依旧想要沐浴更衣。
我对着卫生间的镜子,刚松开领结,正准备解开衣扣之时,我的手尬住了。
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叫。
“子桑,你在我身体里,我洗澡你岂不是——”我的脸颊一阵灼热。
“你就非得现在,脚伤无碍?”
“这是现在的重点吗?!”
子桑清了清嗓子,“不过乳臭未干的臭丫头,我对你没兴趣。”
“不行,你先出来,你这样我没办法继续!”
镜中映射出子桑的身影,他双手抱胸,鄙薄地看着我。
我把他推出屋门,“你出去自己玩儿啊,不许偷看!”随即将门狠狠带过。
过于慌张,忘取更换的衣物,我回到里屋时,子桑正在仔细斟酌唐绮安的笔记。
他注意到了我,“这么快?”
“什么啊,忘拿东西了。”我打开衣柜,随意取了条蓝色连衣裙。
温热的水洗去汗渍也淋走疲惫,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我审视着镜中换上常服的自己,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感。
我打开吹风机吹干头发,吹风机发动时的声音吸引了子桑。
我注意到他停在了门口,但不便推门。
“丫头,什么响动?”他放声提问,“你没事吧?”
因为是短发,所以耗费不了多长时间,我拔掉了吹风机插头,上前打开了门。
子桑反应迟钝,打了个趔趄。
“弄干头发的工具而已,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总感觉……你焕然一新?”
“为什么要用疑问句?”
“因为我认为大概率是错觉,臭丫头始终是臭丫头。”
我翻了个白眼,“不会说话可以选择闭嘴!”
子桑笑而不语。
“哎,子桑,黎慕筵的话你都听见了的吧。”
子桑轻声应允。
“计划成功了的话,我们的共生是不是也能解开了。”
“我不清楚,实际上,我甚至没弄明白我们为何会形成共生关系,饮你的血,食你的脏腑,或许都是契机,但我总觉得,事情没有想象中简单。”
“你离开的话,我会死的吧……”
“我不会——”
子桑的话被打断,因为寝室门被打开了,是唐绮安,她看起来依然精神恍惚。
我担忧地看着子桑,子桑心领神会,打消了我的顾虑,“放心,她看不见我的,不过我确实也该回去了。”
子桑化作的光很快消散了。
“你还好吗?”
面对突如其来的关心,唐绮安不禁一怔。
“没,没事,听说……沈洵冉死了?”
“啊,都是误会。”我真的无力再做解释。
“他应该,不是人类才对。”
“何出此言?!”
“那晚我看见——”唐绮安的视线向我脑后一瞥,瞳孔放大,她几乎是跳起来的,随即惊声尖叫。
我循着她的目光朝阳台望去,未见异样,只是树影婆娑,发出簌簌的声响。
“怎么了,你看见什么了?”
唐绮安被恐惧纠缠,蹲下身捂住耳朵,嘴里念念有词。
“他不会放过我的,他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看着眼前慌乱的唐绮安,我不知所措,“子桑,我该如何是好,就这么放任她不管吗?”
“这可难办了,怕不是得了失心疯。”
“这事肯定和沈洵冉有关,我想去找他问个清楚,就算不是为了唐绮安,关于他提到的活死人一说,我也有必要了解真相。”
“去吧,我知道我拦不住你,我只有一个要求,别硬碰硬。”
不得已撇下唐绮安,我无法面面俱到。
尽管我不知沈洵冉身在何处,但黎慕筵或许是最佳引路人。
我还记得师父的房间位置,敲响屋门,歪打正着。
应门的虽是黎慕筵,但沈洵冉恰巧也在屋内。
“有什么事吗?”
我不顾黎慕筵的询问,冲进了屋内,直面沈洵冉,他眼眸微眯,笑容散漫。
“看来是来找我的。”沈洵冉架腿而坐,拨弄着手指,甚是轻蔑。
“你对唐绮安做了什么?”
“元梦同学可真是善良,为了背叛者跑来兴师问罪,她呀,看到了不该看的,放点火以示惩罚,可惜人类太过脆弱,脑子给烧坏了。”
“唐绮安之前莫名其妙发烧,难道是因为——”
沈洵冉一针见血,“是我做的。”
我气不打一处来,“黎慕筵,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你就这么放任他胡作非为?!”
黎慕筵低下头,沉默是金。
沈洵冉冷笑一声,“你可就别为难他了,要不我亲口告诉你吧,我——是冥王幽罗。”
他的瞳中闪过幽绿之光,似猫一般深邃迷离。
我的胸口阵阵刺痛,定是子桑按捺不住。
“这当然不是我的真身,沈洵冉只是我的傀儡,我把部分力量存入了这具身体,任我支配,而真正的本王还在冥界的寝宫里歇着呢。”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捂住胸口,激动地说。
“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本王也有责任,不放心下属,前来监工咯。原本这副身体和你一样,具备自我意识,本王需要调动力量才能将其压制,还得多谢元梦姑娘,将其置于死地,现在这副身体啊已经完全属于我了。”沈洵冉愣了愣,又说,“不对,应该是要多谢你身体里那位吧。”
言语充满挑衅,我的身体一股震颤,子桑像是强行突破。
“冥王幽罗,你这个混蛋!”子桑气势汹汹,攥紧沈洵冉的衣领将其拽了起来。
黎慕筵蓄势待发,被我一把拉住,他只是木讷地看着我。
“哎呀呀,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影之主吗,好久不见。咦?你的头是不是伤了,脚似乎也有点不对劲,怎么和元梦姑娘如此相像啊。”
“说,是不是都是你在捣鬼!”子桑暗暗使劲儿,沈洵冉的脖子被勒得通红。
但沈洵冉的气息丝毫不受影响,他依旧云淡风轻地说着:“你就算把这脖子给掐断了,伤的也不是本王。”
子桑愤然,却撒开了手,沈洵冉落在了床上。
“可恶……”子桑攥紧拳头发出咯吱的声响。
我走到了子桑身旁,“好一招借刀杀人,他当时肯定是故意没有干预的。”我安抚道,“子桑消消气,免得又着了他的道了,按照你们三界的规定,你们是无权干预人类性命的,既然真正的沈洵冉已经去世,至少留他个全尸。”
“元梦姑娘,你是不是忘了,你自己就是他违反规定的证明。”沈洵冉带着讽刺的腔调,一语道破。
“我——”我一时语塞。
“丫头,你会恨我吗……这句话,本身就是对你说的,我只是羞于承认,你让我想起了故人……”子桑直抒胸臆,我却感到无比沉重。
“芷鸯妹妹,她于豆蔻年华与我相识,她性格乖戾,却天资聪慧,平日里最爱打趣我,尽管如此,我们相处也十分融洽。可因为我的身份,不慎连累了我的救命恩人——她的姐姐,自打姐姐被处死,我便被抓回宫中,不得擅离,我不知道后来芷鸯过得如何,但她一定非常恨我。”
冥界中人,丧失了流泪的资本,痛苦难以释放,令人哀伤。
“我英年早逝,通往冥界,好不容易见到了姐姐的亡魂,冥王这个混蛋竟让她留在身边做他的贴身鬼仆,永世不得超生!你这个卑鄙小人,我发誓不会放过你,姐姐生前没能为自己而活,死后仍要受困于你,我定要替她讨回一个公道,也算是给芷鸯妹妹一个交代!”
“这强烈的执念真是令人着迷,子桑鸫翎,本王期待再度与你交锋。月圆之夜将至,咱们的账,又可以慢慢算了。只可惜啊,有人成了牺牲品。”
沈洵冉侧目而视,阴冷感贯穿我的脊骨。
我忍住剧痛,撒腿就跑。
“小梦!”
“丫头!”
呼唤被我抛之脑后。
“你为何要跑?!”我知道不出几里,子桑就会重新回到我的身体,但我置之不理,全然不顾。
“我问你话呢!”子桑挡在了我面前。
我不耐烦地叫道:“你能不能也让我静静!”
“你这又是为何,莫非是怪我连累了你?”
“我不是你的芷鸯妹妹,你不必为了赎罪保护我,有人再来欺负我,我自己扛着,反正我早晚难逃一死。”
“我说了,我不会让你死的,灾祸解除,我也能像二椅子那样寄存部分力量在你身体里,足以支撑你继续活下去,但我不会像他那样,干预你的意识。”
我别开了视线,“你的力量很珍贵,要用于对付冥王,就别在我身上浪费了。”
“你到底在气什么?!”他抓住了我的手腕。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真正在意我的人了。”泪珠正巧滴在了子桑的手上,他条件反射地松开了。
我只顾往前,世界归于沉寂。
教学楼应该没有人了,我不知不觉又回到了这里,可刚到楼梯口,南宫大大正巧从医务室出来。
“啊,南宫大大,好久不见,之前多谢了。”我从裙子侧兜里掏出清洗好的手帕,递交给了他。
“元梦姑娘,为何又受伤了,我看你脚踝红肿得厉害。”医者果然操心病人的身体,“过来吧,我帮你看看。”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南宫食指中指并拢,注入一道金光,疼痛感明显削弱了。
“颅顶也有血块呢,元梦姑娘,望你珍重。”
“哎呀,不可控因素太多,我也没辙。”我转念一想,问道,“对了南宫大大,你之前是不是去找过黎慕筵?”
“是,我估算出了月圆之夜的时间,与之商量对策。”
我喃喃自语,“那就没错了……”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恕我冒昧……”
我向南宫大大说明了前因后果,稍作润色。
“姑娘因此对我有所芥蒂实属应当,无需致歉,但这件事确实并非出自我手,我没有理由伤害姑娘,莫不是那个画像的主人,还活着。”南宫猜测道。
“莫老师吗,可这么久了,我都未曾见过他,况且……他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姑娘切莫担心,我会想办法调查此事。”
“那就有劳南宫大大了。”
“这种时候,元梦姑娘不在自己的屋子,跑这儿来做什么。莫不是在躲什么人?”
“我倒是想躲,也躲不干净啊……”
“对方阴魂不散?”
“可以这么说吗……”
“我只知道,当时黎慕筵中途离开,是要去见你。”
“他啊,我也没必要躲,他很少会主动找我的。”
“可是,这不就来了吗?”南宫眼神示意,我扭头看见了扶门而站的黎慕筵。
“二位定是有话要叙,南宫告辞。”南宫化作飞鸟离去。
“你来做什么?”
“我刚才才知晓实情,原来你和子桑鸫翎,缔结了共生关系。”
“所以呢,想连我一块儿除掉了吗?”
“我也是身不由己,但我不会害你的。”
“你若是换副身体,或许就不会这么想了。”
“你为什么就不愿意相信,这是出自黎慕筵的本意。”黎慕筵的口吻平淡如水,却击起我心中层层涟漪。
“你要我如何相信啊,子桑护我不也是因为共生和另一个妹妹吗?父母离异前,我父亲也是反复说着有多么爱我母亲,但他还是抛弃了她!你们的感情或许伟大,但同样也岌岌可危,我已经是牺牲品了,别拿我试错好吗?”
有多少言不由衷,就有多少心灰意冷,现实无情的鞭打已致我遍体鳞伤。
我奢求独一无二的在乎,不是愧疚,不是同情,更不是在别人种的树下躲避雷电的侵袭;可我恰恰忽略了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我够不够资格。
“明晚便是月圆之夜了。”黎慕筵带来的应是喜报,我却像是听闻了天大的噩耗。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我的生命是否即将走向尽头?
我们的故事,是否就此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