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难诉衷肠
我睡得可沉，好不容易才听到黎慕筵的声音。
直到我听见渐渐靠近的脚步声，我瞬间清醒，警觉起来，躲在床帘里，一动不敢动。
黎慕筵就站在床边，紧靠床帘，伺机行动。
“有～人吗？”来者步伐放得很轻，能感受到他的小心翼翼，但奇怪的事，他声音在颤抖，似乎特别害怕。
“不太对劲。”黎慕筵有所察觉，便直接走了出来。
黑漆漆的医务室，摇摆不定的白色床帘诡异至极，这时再突然从旁边蹿出个人影，恐怖氛围直接拉满，对方果然吓得不轻，失声惊叫，满地打滚。
黎慕筵赶紧打开开关，室内亮起微弱的光，忽暗忽明，恐怖氛围不减反增。
“别过来，别过来啊！”男生紧闭双眼，慌乱地殴打空气。
“同学你冷静点儿，我是陆老师！”
花费了好大一番功夫，男生才从噩梦中苏醒，惊魂未定。
“他不是凶手。”黎慕筵得出结论。
我也从床上下来了，看着地上脸色煞白的男生，确信地点头。
“老师，不带这么折磨人的啊，我都快吓死了！话说你怎么有我的微信号的啊？”
“你不知道这个账号是谁？！”我诧异地问。
“我不知道啊，这不是你们谁的账号吗，什么时候加的好友我都不知道，我这上面也没有多余的聊天记录。”
“既然如此，你为何赴约，如果你没做过什么，完全可以当做恶作剧置之不理，可你还是来了，别告诉我，只是出于好奇。”我质问道。
“我……我……没出事前，我有过小偷小摸……我以为失主要趁乱找我麻烦，万一我被丢去喂怪物了怎么办，我很害怕，所以我来了……”
“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老师，姐——你们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男生双手合十祈求道，拜了许久，态度诚恳，就差没跪下了。
“说出实情，将功补过。”黎慕筵说道。
“知无不言！”男生右手比三，对天发誓。
“吴薇出事前，是否有人动过你的手机？”
男生皱起眉头，努力回想。“我打了蛮久游戏的……当时……喔，我想起来了，当时我肚子痛起来了，但我在打本，暂停不了，这时有个哥们儿注意到了，就说帮我打，我当时很急啊，就直接把手机给他了，我去了十来分钟吧，回来他人不见了，手机在凳子上，稳赢的局硬是给我输了，我还想骂他菜来着，不会打尽帮倒忙。”
“你认识他吗？”
“三班的吧，我四班的，不知道他名字，看起来斯斯文文一个男的，戴个眼镜儿。”男生想到了什么，拿出手机点开某人的朋友圈翻找着，“我列表有三班的，我记得好像见到过……喔，找到了！运动会的时候拍的，站前面的是我列表，这张应该是无意中拍到他的，在这儿。”我顺着男生手指的方向看到照片角落里一个身影，能看到他的斜侧脸。
我惊呼道:“是他？！”
“你认识？”黎慕筵疑问。
“只是碰巧。”
为了试探沈洵冉身份，我向路过的同学借来手机，好巧不巧，借我手机的正是照片里的这位。
事情变得扑朔迷离。
“你先回去休息吧。”黎慕筵放过了男生。
男生深深鞠躬后才离开。
“毋庸置疑，凶手就是那个人。”
我不置可否，“他看起来根本不像那么凶险的人。”
“若将凶险全然写在脸上，大家都敬而远之，他就不会有机可乘。”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接着睡吧，待天亮，这场闹剧就该落幕了。”
我难得睡了场好觉，整夜无梦。
周围静悄悄的，我掀开床帘，却看到端坐在隔壁床位的黎慕筵。
“你醒了。”
“你不会一整晚都坐在这儿吧。”
“是。”
我思绪翻涌，不敢表露，“我去洗把脸，你可以先走，毕竟还有重要的事。”我慌慌张张地下了床。
本以为黎慕筵会先行离开，我便慢条斯理地梳洗整理去了。出来时，看见走廊里静候的他，着实吓了一跳。
“你等我干嘛？！”
“你说你一个人害怕。”
我一时语塞，羞怯地冲到了前头“我只是随口说说。”
“诸位。”一回到音乐教室，黎慕筵便开门见山，“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个别同学还在睡梦中，闻声睁开了惺忪的双眼，有人嘴里叼着面包，注意力集中在黎慕筵身上，甚至都忘了咀嚼。
大家不谋而合地靠近了些。
“实不相瞒，吴薇已然离世，昨日我之所以谎称尸体失踪，只是为了引出凶手。”
众人面面相觑，疑惑不解。
“陆老师你的意思是，吴薇并非自杀？”唐绮安首先表态。
“没错，尸体脖颈处有明显的勒痕，恐是有人故意为之，而凶手就在你们之中。”
现场瞬间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十分嘈杂，好歹二十来个同学，那动静不会太轻。
关系密切的同学相互依偎，彼此不熟识的同学戒备心树立，都拉开了站距，很快，紧凑的队伍变得四分五裂。
“安静！”黎慕筵声如洪钟，压制住了吵嚷的局面，“那边那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黎慕筵一个眼神杀瞄准了当事人。
那位独自站在末排，戴着眼镜的男生一怔，“我不是凶手！”
“我说了你是凶手了吗？”言如锋刃，黎慕筵骨子里透着一股狠劲儿，火星般迸发，这是我从未见识过的神态，但似乎也侧面证实了子桑的话——他本是杀伐果断的影猎首领。和温文尔雅的师父有着天壤之别。
我只能默默在一旁看着。
“不打自招了这是。”昨夜那个提供线索的男生在一旁摆着个臭脸，他定是在心底埋怨眼镜男连累了他。
“我叫林雨烁。”眼镜男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架。
“林雨烁，你昨日可是利用许枫的手机加上了吴薇的好友，威胁她去天台与你碰面？”
相关内容一出，许枫可就来劲了，他那气势仿佛要和林雨烁殊死搏斗，“你这家伙，想拿我当替死鬼是吧，你知道我都经历了些什么嘛！打游戏菜就算了，性格还那么恶毒！”
“你也没好到哪儿去吧……”我碎碎念。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是，游戏没帮你赢是我的问题，但我不也是看你着急想帮个忙嘛，是我多管闲事了行吧！但麻烦你不要冤枉我，我没动过你手机上其他东西，游戏打完我也去了趟洗手间，手机给你放在原位了，你怎么能保证不是那个期间有人偷偷动过你的手机？”林雨烁据理力争。
“那个期间早该息屏了吧，这年头，还能有人不设置密码锁？”钟铭玏道出了逻辑漏洞。
但许枫显得很无奈，“嗯……实不相瞒，我有两部手机，这部纯粹拿来玩儿的，很旧了不值钱，聊天软件也是挂的小号，好友都没几个，没啥有用信息，我也就没设密码锁。我都还纳闷儿呢，居然有人知道我小号，还给我发消息……”
“的确，吴薇手机现在在我手上，夜间为了引蛇出洞，便给邀约过吴薇的账号发送了恐吓消息，未曾想过竟闹了一场乌龙。”黎慕筵补充说明道。
“可别提了，真是吓死我了。”许枫拍了拍胸脯，摇了摇头。
“所以呢，这又能说明什么，既然许枫的手机没有密码，你们凭什么一口咬定我就是凶手？我和吴薇甚至不是一个班的，有谁见过我们有所往来吗？我的杀人动机又是什么？指认嫌犯得讲证据！”林雨烁气势汹汹。
陷入僵局，黎慕筵欲说还休。
我的思绪却在翻江倒海。
杀人动机——这件事至关重要，吴薇和林雨烁毫无关系不假，但定有一条无形的线将彼此牵连，可能是一件事，亦或是一个人。
回忆涌起。
“……你不该挡在我前面的，这样的痛苦不该你来承担！”这是那一夜吴薇的哭诉。
手机屏保——小男孩和小女孩，亲密无间。
“……我记得她说过她不喜欢过生日，因为有人说她的出生是老天开的玩笑，毕竟是在愚人节。”唐绮安曾告知的生日信息。
我豁然开朗。
“孙雨瑶！”我又鬼斧神差地喊出了这个名字，“吴薇是她最好的朋友，那你和孙雨瑶是什么关系？”
我像是击中了林雨烁的软肋，他重心失衡，打了个趔趄。“她才不是瑶瑶最好的朋友……”
“瑶瑶？你叫她瑶瑶！”目击吴薇坠楼的陈同学感叹道。
林雨烁闭口不言。
“说来也巧，那个时候我借来了你的手机，意外地看见了——屏保上那张亲密合影，就是你们吧？”
“你住口！”林雨烁的声音都在颤抖。
“一开始我其实不敢确定的，只是突然想起来，你还记得我用你手机干嘛吧，相机按键就在右下角，而这张照片上有一串数字，也正好是在那里，没被按键挡住，我点击的时候不小心就留意到了，那是一个日期，是十年前的四月一号，而四月一号恰好就是孙雨瑶的生日。”
“都说了，叫你住口！”林雨烁的镜片湿漉漉的，蒸发了些许雾气。他一怒之下取下眼镜扔到了地上，我看到一双泪水翻腾，发红的眼睛。“我还真是容易好心办坏事啊，干嘛要借你手机做那种愚蠢的测试。吴薇她不配做瑶瑶的朋友，这条命是她欠瑶瑶的！”
此时林雨烁所散发的危险气场，仿佛气功将邻近的同学都推开了。
“所以，你是承认了？”黎慕筵依旧镇定自若。
“没错，吴薇就是我杀的！若不是她，瑶瑶也不会变成怪物！”林雨烁喘着粗气，是其怒火中烧，紊乱了气息，“瑶瑶是我的亲妹妹，我们从小相依为命。”
“等等，孙雨瑶姓孙啊？”许枫哪壶不开提哪壶，只换得林雨烁憎恨的眼神。
林雨烁接着说:“父母关系恶劣，没日没夜的争吵，严重的时候还会动手。他们好不容易离婚，我却被迫要和妹妹分开，她那个时候才五岁。我们断了联系，许多年未见，好不容易打听到她考进了亿华，我喜出望外，因为我也拿到了录取通知书。但是实在是太多年了，我和她的变化都很大，我居然开始胆怯了，我怕我的突然出现会打扰到她，毕竟她好不容易开启新生活，我只敢在背后默默地陪着她。合唱比赛——是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和她相认的日子，谁知大难临头，现场一片混乱，我好不容易找到瑶瑶的时候竟是她被怪物围攻的时候，我距离太远了，跑过去为时已晚，可就在她附近的吴薇居然拔腿就跑，根本没有要救她的意思，这就是所谓的朋友吗？可以置对方危险于不顾！”
“你要知道，就算吴薇前去帮忙那也是死路一条。”黎慕筵理性地说。
“那我的妹妹就该死嘛？！”林雨烁的情绪越发激动，“你有妹妹吗？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吗！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亲人面目全非，却还要同见死不救的所谓朋友苟活于此，我忍无可忍！”
“别看我……别看我……”我嘟囔着，心如刀绞，余光还是注意到黎慕筵所投来的目光。
“那你自己怎么不去死？”沈洵冉要嘛不开口，要嘛语出惊人。
“好，我这就死给你们看！”林雨烁冲向窗户，拨下了锁，拉开了窗，试图一跃而下。
现场乱成一锅粥，同学们担惊受怕，畏畏缩缩，无人敢上前阻拦。
“愚蠢至极！”我情不自禁地大喊，竟暂停了林雨烁翻越的动作。“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啊，冥王都不能定人生死，你就可以了吗？你以为在场这么多人，只有你一个人忍受着痛苦吗？”
“你懂什么？！”林雨烁仍在和我犟嘴。
“我不懂……我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不是亲兄妹胜似亲兄妹，我就在不久前得知，他出车祸离开了，我被困在这里，甚至没有资格去参加他的葬礼！你要问我恨不恨肇事司机吗？我当然恨，但这不能成为取人性命的理由！我如若为了他变成恶人，他的在天之灵该怎么想？这是他想看到的吗？你变成这样，这是孙雨瑶想看到的嘛！你杀掉的，可是她变成怪物都不忍伤害的知心朋友！”泪水无声滑落，我情郁于中，“你死了，又能改变什么呢？”
周围变得极其安静，大家都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我甚至能听到大敞的窗户外传来呼呼的风声。
林雨烁背对着众人抽泣着，他腿一软双膝跪地。
“啊——”尖叫四起，有的同学捂住了眼睛，不忍直视。
一只影魔迎面飞扑而来，利爪陷进了林雨烁的肉里，将他带走了。
“窗户，窗户！”女生们只敢伸手示意，不敢行动，男生们也望而却步。
沈洵冉处乱不惊，慢悠悠地上前关好了窗，“人类的命数还真是奇妙啊。”他慨叹道，别有深意。
我心乱如麻，含泪冲出了教室。
“小梦！”黎慕筵追了上来。
我手臂向后，摊开掌心，以示阻止。“求求你了黎慕筵，别再在意我了好吗？”我哭腔浓厚，缓慢地转身，“我真的很害怕，害怕把你当成了师父，可你分明就不是他！师父在我心里是独一无二的，无人能够替代。无论是同情还是什么，我求求你，点到为止，请和我保持距离。”
黎慕筵不发一语，却伸手将我揽在了怀里。
他的身体分明冷冰冰的，却有股暖意涌上了我的心头。
“我不想成为陆时以，我可以就做独一无二的黎慕筵吗？”
他的话是如此的炽热，我忘记了推开他。
时间仿佛静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