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真相的一角
曲子述回头看向梁易,像是被当场抓包的贼。
“怎么了?我脸没洗干净?”梁易和她开玩笑。
“我……”曲子述不知道她需不需要解释,方才爆出的那一系列药品,还有医生的那句“噢,你在吃这些啊,看这个用量,影响应该不大,记得保持心情愉悦啊”。
“你不问么?”曲子述还是决定主动招认。
“如果你说的是你的病情的话。我想我没什么好问的。”梁易拿起床头的一本书看了起来。
“可是……这也算是一种精神疾病吧……我也不知道。总之可能和正常人不太一样……”曲子述念叨起来。
“那也没什么吧。”梁易打断了她的话,“什么是正常的、什么是不正常的。按照医院的划分,那就是‘有病’和‘没病’。有病的就是不正常,没病的就是正常。那么在很多人眼里,和自己一样的就是‘正常’,和自己相反的就是‘不正常’,划分标准那么多,看取哪一种。要我说,我觉得你很正常,而且比大多数人都要正常。”
曲子述见他这么说,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还是说,在你的眼里,我更不正常?”
“我没有。”曲子述否认。
梁易笑了起来。他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答案。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曲子述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会那么淡然自若,把他当做真正的人来看。哪怕是满地乱爬的精神病人,她也没有区别对待。
曲子述不知道的是,她的病情在王飞翔帮她检查的时候就已经暴露了。而梁易包容了她的一切。
做完一系列检查,曲子述总算有点时间休息。
检查全程由梁易和王秋音带着。她不明白为何要做那么细密的检查,会不会花太多的钱。但想到要让梁易安心,也只能照做。
梁易去缴费,双人病房里只剩下王秋音和曲子述。
曲子述拿起一个橘子,准备剥给王秋音吃。王秋音见她手脚不方便,拿走她手里的橘子,自己剥了起来。
曲子述指向王秋音的颈托,说实话,颈托一戴,王秋音看起来比自己伤得还要严重。
“王小姐,还是我来吧。”
王秋音拍开曲子述的手,脖子卡在颈托上让她上半身很难动弹:“算了吧你,身上的伤那么多。”
“哦。”曲子述忍不住偷笑,她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梁易分裂出来的杨森森。杨森森也像她这样,表情冷冷的,似乎很有距离,可手上却在帮自己剥橘子。
像只傲娇的布偶猫。
不知道这两个大小姐碰见了,会不会成为朋友?
橘子剥好了,曲子述下意识地张开嘴。昨日梁易便是剥好了就喂她。
王秋音显然愣住了,曲子述也愣住了。
橘子还是由王秋音塞到曲子述的嘴里。酸酸甜甜的果汁在口腔里炸开。
“谢谢。”曲子述急忙补充道。
王秋音转了一下眼球,没有说话。曲子述看着她脖子上的颈托,问:“曲子宏被抓到了吗?”她本来想问梁易,可梁易都在帮他们几个受伤的人忙前忙后,她不好开口。
“估计快了,他可没你伤的重,估计马上就能出院。”
曲子述点了点头:“这次可不能放过他。”
王秋音把橘子放在床头柜上:“哼。就算你想护短,那也是不能的了。易哥哥已经报案了,警方也受理了。”
她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望着曲子述。见曲子述呆呆地没有回嘴,终究没有指责她什么,她叹了口气:“你好好休息吧。”
“你们要做什么,我一定全力配合,王小姐,真的很抱歉。”
王秋音双手抱于胸前,哪怕戴着颈托,也只是让她昂起高傲的脖颈,显得更有大小姐气质:“这件事上,你是你,你弟是你弟。”
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曲子述心中一暖,不由得想哭。
“喂,你可别搞煽情这一套。在你弟弟赔钱之前,医药费是要从你工资里扣的!”王秋音似乎见不得女生哭,她缓慢转过自己的身体,小心护住自己的脖子,大步往门外走去。
眼泪无声地落在了地上。
法律的判决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但她不能再像现在这样软弱可欺了。
诊断书很快下来了。除了曲子述被断定为轻伤外,其他人都只是轻微伤,而主动打架斗殴的曲子宏竟然只是被摔破了点皮。
曲子宏被拘留了起来。
公安见曲子述和曲子宏是姐弟关系,便让他们协商。
但这次不是姐弟之间的事,没有协商,只有追究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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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梁易要继续赶稿。
风里雨里,赶稿不能停。见梁易端着一杯咖啡要上楼,曲子述上前拉住他的手臂。她把梁易的手拿来前前后后翻看好几遍。
“老板,真的没问题吗?”
梁易亮起他的手臂:“真的没事,诊断书你不也看到了吗?只是脱臼了,医生已经帮我复位了。现在你看,活动自如。”
“倒是你。”梁易向她走近了些,“如果你觉得我们需要和曲子宏和解,我们也可以配合。”
曲子述想起在接受公安询问的时候,曲子宏那一副“我姐不可能真的要跟我计较”的态度,她就决定要追究到底了。
到底是犯了错,一句轻飘飘的和解就完事了,世界上哪有好人挨揍,恶人逍遥的道理?
“他这个性格迟早会做出恶事来,不如在他还小的时候早点让他吃点教训。小时候家里就纵容他,没有加以约束,后来想管已经管不住了。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曲子述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行。那我们……按照程序来吧。”梁易伸手摸了一下曲子述的脑袋,不知道是怜悯还是关心。
曲子述微微抬起头,像是被顺毛的小猫咪。
若是往常,曲子述在忙完家务之后,会整理一下阳台的花盆,或者借点梁易的书来看。她跟梁易在“宅家”这一点上,一个卧龙,一个凤雏。
然而自从他们两人出院以来,曲子述下午把家里收拾妥帖,雷打不动地三点就出门。五点半回到家,做完晚饭之后,六点半又要走。
也不知道她为何老是往外跑。
她甚至改了自己的晚餐,不再跟着梁易吃饭,而是做了些特别简单的菜式。什么水煮菜,鸡胸肉之类的。看起来就没什么食欲,分量也比之前少了很多。
她在梁易这里好不容易长起来的肉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了下去。
她在工作上仍旧一丝不苟,梁易也不想直接问她到底有什么事,为何每天都要出门。也许是她弟弟这事对她刺激有些大,难免需要出去释放自己的情绪。
他们仍旧会相约一起去跑步。梁易并不会每天都去跑,一周大约跑三四天,而曲子述每天都会去。
天气渐渐变冷,阳台种着的那株万年青还是一如既往地郁郁葱葱。
梁易完成了手稿,曲子述已经出门了,家里就他一个人。
手机响了,梁易漫不经心地接下。对面传来王飞翔的咆哮:“今天该复查!你忘了啊?我都在医院坐一下午了!”
梁易把手机拿远一点,赔笑道:“我这就来,大哥别生气。”
他打开手机闹钟,早上响过一次了,他没有在意,于是忘记了。
机器始终是需要人类的配合才能发挥真正的效用啊!
梁易带上一件外套,没有带车钥匙,走了出去。
几乎快要半年没有坐过地铁,梁易差点走错方向。哪怕是平日上班时间,地铁站仍旧人来人往。这可怕的人口数量。
梁易抱着外套,地铁内开了通风,可还是有些闷,他觉得白拿了。
就在这里想这些有的没的的时候,余光那么轻轻一扫,一个人影只是一闪而过,梁易的脑袋里面像是点燃了一颗核弹,爆炸之后,一片白茫茫的,什么也没留。
他猛然回头,楼梯上上下下的人那么多,自然是找不到了。
梁易抓住自己的衣角,弯腰,深呼吸。
他回过神来,颤抖地举起手机,拨通了他存在第一排的手机号码。
“喂?”对方的声音传来,嗓音坚实有力,“梁同学?”
“王警官……”梁易的双腿像是被抽掉力气一般,他整个人瘫软下去,跪坐在地上,“我……我看到他了。”
对方安静了一秒,很快问道:“在哪儿?”
梁易将地铁站名字说了出来。
“要不我去警局亲口跟您说?”梁易说道。
“当然。”对方停顿了一会儿,“你来时小心些,别太激动。”
梁易挂断了电话。车站的工作人员来了两个,低头关切地问道:“这位先生,你没事吧?”
梁易这才发现自己很颓废地瘫坐在地。他这个样子,即使刚才那个人现在出现在他的面前,腿软的他,想追估计也追不上。
“我……”梁易试着站起来,然而力气似乎不怎么够。
“说不定是低血糖。现在的年轻人啊,有的时候不吃饭啥的,就容易晕倒。”工作人员合力把他扶起来,贴心地带给他两块巧克力。
梁易坐在车站的椅子上休息了好久,把两块巧克力融化在嘴里,最后一个人打车去了警局。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过这里了。昔日年轻帅气的王成则警官头上已经添了不少银丝。
王成则把他带到办公室,给他倒了一杯水。
等了好一会儿,王成则才进来。
“抱歉。久等了。”王成则打开文件夹,指着里面的一张画像,“是他么?”
梁易的手微微一动,他甚至没看那张画,便微微点头。
这张画的原版是他亲手画的,里面人物的细节,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这毕竟是根据你十几年前的记忆画的……”王成则看向这个年轻人,停止了说话。
上一次见梁易,他还没成年。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成名,但画画技术已经很成熟。
他第一次来到警局的时候,身后跟着一群志愿者,志愿者们向警官说清来龙去脉,而他一个少年则坐在一边的黑皮沙发上沉默不语。
提交上来的最有力的证据是梁易的记事本。这个本子的原本是一张一张粘贴起来的。从最初歪歪扭扭的儿童文字,抽象的儿童画,到后面越来越娟秀的字体,以及越来越写实的画像。
梁易是在志愿者的带动下来的警局,年仅十六岁。
经过志愿者的描述,他在七岁时被人拐卖,十五岁时被父母送进工厂打工,后因为没有完成义务教育被学校和政府合力追回,现在正在读初三。
那时候王成则刚工作没几年,听完梁易的遭遇之后,热血喷涌,当即对着梁易说,一定会帮助他将凶手绳之以法,帮他找到亲生父母!
说到亲生父母,梁易的脸上总算有了点别样的情绪。
“妈妈大概已经不在了。”他拿出一个记事本,前面几页是粗糙的铅笔画,看起来年代有些久远。里面记录了一只被打倒在地的狗,两个男人抓着一个女人,高大的那个手握一把尖刀,尖刀旁边画着几滴血,场面很是凄惨。
幼时被拐,亲生母亲死于非命,后来被卖到养父母家里,又被继父继母送到血汗工厂赚钱。若不是有政府和学校的帮忙,他恐怕很难跑出来。更别说去警局报案,继续接受教育这些了。
警局很快立了案,志愿者们也把这事报给媒体,媒体用了很大一块版面给梁易的遭遇做了报道。
梁易的遭遇曾经轰动一时,但他的养父养母早就离开了。事情就这么没头没尾的摆在那里,除了梁易的供词和记事本之外,什么也没有。
这么多年两人还保持着联系。梁易中途问过王成则,问他这个案子是否有进展。然而王成则给他的答复都是没有。
没有就是没有。梁易的心情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从汹涌变得缓慢,然后渐渐平静。
这次梁易主动找上王成则,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冷静,然而手却忍不住微微发抖。王成则不催他,等他平复心情再谈。
良久,梁易颤抖的手终于平静,他抬起头,眼眸淡定得像宁静的湖面:“王警官,您能给我纸和笔么?今天我看到了他一眼,我觉得我可以画出来。”
王成则有些意外,他身子往前一探:“你说只扫一眼就记住了?”
王成则刚问完这句话就有点后悔说出口,这个少年在十几年前就证明过他的记忆力与执行力,他不应该对此抱有质疑。
“你稍等。”王成则看了一眼桌上的水杯,“你喝点水等等我。”
墙上的钟表滴答滴答地往前走,不大的办公室里十分安静。王成则坐在一边,看着梁易握着一只铅笔在纸上画画。
这个颇有名气的漫画家,手和他的脸极不相符。他面容俊秀,身材修长,偏偏手指比较粗粝,几个指节部位都有明显的茧子。他在进门的时候和梁易短暂地握过手,他的手掌甚至比他这位民警更为刮手,也不知道他在这些年里经历了些什么。
不到半个小时,梁易放下了手中的铅笔。他把纸张倒转,推向王成则的前方。
王成则拿起画纸,上面是个男人的画像。比起他手里的复印件,这个人的容貌更加具体。他的前额秃了哪一部分,脸上哪里有褶子都画了出来。
只扫一眼便能复刻到这种地步吗?
“好的。我们会回去比对。等有消息了再通知你。这里你填一下表格。”
梁易点了点头,弯腰说道:“拜托了。”
王成则默默叹了口气,把这些资料都收起来。
把梁易送走,王成则望了望天,说起他的口头禅:“老天爷,请祝我一臂之力,早日寻得真相。”
梁易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往外走,他既没有目标,也没有方向,就这么茫然地沿着道路前行。等他回过神来,自己都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他掏出手机,三十二个未接来电,有三十个都是王飞翔打来的。
梁易刚想说这也太夸张,下一个电话又打了进来。
“喂?”
“我说梁少爷?梁老爷?你人呢?我真的差点报警了你知道吗?几个小时之前您不就已经出门了么?再怎么堵车应该也到了吧?”王飞翔的咆哮声传来,声声铿锵。
梁易拿好手机,看了一眼头顶上的青天:“对不起。”
短短的三个字,王飞翔立即捕捉到了梁易情绪的不对劲。他降低了音量,小心问道:“怎……怎么了?我能做什么不?”
“我刚刚去警局了。”
警局?王飞翔耳朵都立了起来,他问道:“你找到他了?”
“不算找到。我好像见到他了。”
“好像见到?”
“我到诊室再给你说。”
“不急不急。我这还在诊所呢,你慢点来。”
梁易抵达王飞翔的私人诊所的时候,里面的灯亮着,前台那里却一个人也没有。梁易看了眼墙上的钟,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大家都走了。
前台虽然没人,来客的自动感应铃铛还在工作,叮铃铃地响了几声。
很快,看不见的地方传来门锁扭动的声音,然后王飞翔走了出来。他没有说话,走上前拥抱了梁易一下。
他比梁易要矮一截,两只大手在梁易的后背上拍了几下。
“我们进去说。”
梁易对着他笑了笑,没有什么情绪,只是嘴角往上扬了扬,比哭还要难看。
王飞翔没有立即询问梁易在警局发生了什么事,他按照通常的程序,先给梁易做全身检查。
做完检查,梁易躺在柔软的躺椅上,静静地发呆。
王飞翔把检查的数据调出来,一一比对,说道:“你最近的数据都挺好的,比之前更好。除了前段时间杨森森冒出来走了两圈,其他的数据还挺正常。”
梁易难得真实地笑了起来:“对亏了曲子述的照顾。每天都过得很安心。”
看到他终于笑了,王飞翔也放松了些:“她是个会照顾人的女孩。”
“不说她了。”王飞翔脚带着椅子往前挪了过去,“今天的事你要跟我说说看么?”
王飞翔把资料收起来,又补充一句:“你不想说也可以不说。”
梁易又笑了起来:“我现在的承受水平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你看,这么久了我不也没发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