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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抽离钝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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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车座绑着学校发下来的牛奶,并没有感觉到沉重,反而加快了脚下的脚步,希望能回家再快点。奶奶很少喝过牛奶,即使家里有,她也是让着给我喝。现在有了那么多牛奶,她也能尝一尝。

    奶奶,我回来了。刚打开门,发现院子里分外宁静,鸭子跟鸡甚至好像也都被规训起来,不允许发出声音,四周陷入一种安静可怕的雾气中。已经临近中午,回来的时候也看到路边的烟囱都在说着中午的繁忙。已近秋收,每一家最忙的时候就是准备饭桌上简短的收获。

    停好车子,把东西都放好,和榆钱在篱笆旁玩着,看到土地上散布斑点的杂草,带着一些颓败,周边虽是残叶,却在无阳光照射的一天更显憔悴,支离着,伸展着,仿若无人地向外索求着营养和希望,可是它忘却了自己的根系深扎土底,已然腐烂,也算是另一种对这片土地的奉献。明日它该会死去,无人在乎,希望今晚星光再亮些,点燃它,指引它。倘若它专注自己的一生,就像一片固执的盐碱地,只生出对抗恶劣环境的植物,并不能长出一望无垠的稻田,那么何处是它的故乡。我看着这些情景失神。

    榆钱跑走一边去玩,周遭的动静突然大起来了,脚步急促,声音嘈杂。有强壮的青年,也有跟在身后叽叽喳喳不停的少年,排在最后的是行动缓慢的中年人。

    你是桑家的孩子吧,你家大人在村口帮忙,建强家老人家出事了。家里桌子不够,我们来借桌子,结束之后我们再送回来。

    开口的是一个偏胖,短发,脸上还有一些脏污,衣服没有扣上,肚子微微隆起,肤色黝黑,已经是中老年的男人。注意到他上衣的左边口袋放着拆开的香烟,耳朵上还别着一根。他之前来过我们家几次很少,都是通知一些情况,还记得每次来的时候,奶奶都认真对待。所以我安安静静听着他发号施令。

    说完,几个年轻人已经走进中堂,我把桌子上的馒头,剩菜腾到长椅上盖住,榆钱有时偷偷光顾,但又免不了一顿训斥。我看着他们忙进忙出,站在一旁,手背着身后。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建强是弱弱地发问之后。心里在想着不要是那个熟悉的名字,得到一句简单的敷衍。

    哎呀,你小孩不知道,他们家有个姑娘,好像我看你们还一起上学。叫什么亭我记不清了。哎现在孩子长得太快了,都记不住。

    芳亭。

    我回应着,可还是因为他一句话轻飘飘地带过,仿佛夏夜猛然响起的雷鸣。就在刚刚还跟芳亭姐告别,她与我家不远,但住在村子里面,我家在外围,一推开门便都是广袤无垠。那么芳亭姐现在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哀伤吗,我不敢想,也不理解他们嘴里的谁家老人“老”了,但真真切切发生在身边的时候,我的脚下好似沉重起来,挪不开。

    你也跟着我们来吧,你奶奶在他们家帮忙呢,他回头喊着我。

    映入眼帘的是身穿白色孝服的熟悉面庞,为首的都是男人,芳亭姐站在最后,可依稀看到她眼睛红肿,身上好像还有尘土,不远处昏黄的纸钱卷着秋日的寒意,袅袅化作乌黑的凄烟,烛晃晃地呜咽着,滚烫着每一滴动魄的滚落,堆起了厚厚尘土,她已无言。

    整个房间,依旧淡淡的朦胧,白雾隐约的不忍心笑,也不忍心哭。似一张冷漠的白纸,冰冷着每一方初生的芳华。不知为何,恍若傍晚,顿生冷意。

    人本不应该属于这里,风太寒,云太愁,景太萧。阴阳的边界总以每一寸芳草撩起每一根紧绷的心弦。生与死,寸步之间,转眼天涯相别,生,化成缘分,死,终成归属。

    桑榆,你奶奶在里面,不知是谁递给我一条白色不太柔软的布,不由分说已经裹在头上。勒得很紧,我没说话。

    外面震耳的唢呐声,人们的吵闹声,还有不断传来的哭泣低吟。都压在每个熟悉这家的人心上,不断抑扬顿挫。看见那个白发满头的芳亭奶奶强撑精神,招呼着一切来往奔丧的人。在她身后芳亭爸妈也匆匆忙忙赶回来了。他们脸上都带着一层难以言说的苦楚,撕不掉。

    雨终究是下来了,下的细腻,凄美而惆怅,犹如呜咽般的倾诉。似乎那些灵魂,只有默默让人间流不完的泪。奶奶招呼我过去,等下吃完饭等着她,平时我跟芳亭一起上下学,让我帮忙着些。

    可是再看向芳亭,她的步伐都已经凌乱,她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人们都在忙碌着,只有正中间的红色棺木静静躺着,用呢绒的缎子盖着,盖住全部,前面放着老人熟悉的笑容,烛光微弱,来往的人都低着头。

    不敢想象,我之前上学路上看过的那路边土地上的堆堆灰白,曾经是一个个鲜活的生灵,他们也曾拥有过过往,拥有过期望;他们也曾拥有过故事,拥有过人生。

    雨下的更紧了些,失魂落魄的,更像剪不断的愁绪在微风的荡漾下欹欹斜斜。

    芳亭姐姐应该想起了那把躺椅,星空映射下的饭后闲聊:想起了那把团扇,香甜梦乡里的清凉远方;想起了那把锅铲,老茧摩挲下的旧影阑珊;想起了床底的木具玩偶,保存着昔日的体香与余温; 时光总是将人抛置于荒芜,恰似死亡终将不会放过一个人。

    眼前又开始晃荡白色的素服陪衬着哭湿的面颊,哭得寒鸦惊慌;鼻边又嗅到了那从地上冲上天的巨响,开出了一朵花,凋零继而消亡;耳畔又回响起喇叭唢呐的哀鸣,震耳欲聋的遮蔽了半个天空。绝望,死去,最后化成一缕灰烟……蓦然明白,这才是红尘最远的距离。

    耳边终于响起凄厉的哀嚎,哭喊着往后日子的难过,老人以后便再也没机会这样面对面酣畅述说。

    房子还没建好,你孙子结婚还没见到,就因为那个电闸,我说过多少遍,小心一点再小心一点。你留下我一个人怎么办啊。

    她哭地几近昏厥,一但结束那顿饭,就已经开始送葬的队伍。也就意味着,这便是最后一次看着熟悉的人被抬走,被送入那昏黄的土地里。

    但是很快,食物的消亡是转瞬之间。那顿饭结束了。

    女眷都留在家里,节哀,起棺。

    响起那个微胖男人的声音,只看到一群齐心协力的男性将那个巨大木盒挪走,身后符合时宜地响起了唢呐,连接地十分紧密。他们的专业素养已经养成,要用音乐送给死者最大的敬意。声音仿佛比外面下起的雨还要密还要急。

    桑榆,我去不了,也看不到。那是我爷爷啊,我没见到他最后一面。为什么女孩连送最后一程都不行,那是我爷爷。

    芳亭姐呜咽着,手里抓住胸前的孝布。几近晕厥。

    我也哭着,因为芳亭。回头看向忙碌的奶奶,可还是不知道死亡是何。可在以后每次阴雨连绵的日子里泪流满面的情况,想必对于芳亭姐姐是家常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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