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丑丑马戏团（5）
沈霄在无边的黑暗里意识清醒，四周很冷，冷到快要窒息，全身都被冻僵了，四肢无法动弹，嘴巴也僵的连一点喊叫都发不出来。
“诶呦，这是个什么东西！”
一个粗粝的女声响起，沈霄感到自己被抱起。
“啊。”
终于暖和点了，沈霄发出一点微弱的声响。
“是个婴儿！”
有一个清亮的女声回应，并且光亮渐渐从眼皮透来。
“啊！”
随着一声又短又刺耳的尖叫，沈霄眼前的光迅速黯淡下去。
“怎么，怎么长成了这个样子。”
“听说体外培育是有一些风险的。”
抱着沈霄的女人虽然声线粗粝，但音调平稳并且还掂了掂受惊的沈霄。
“诶，真是造孽。”另一个女人稳定下来情绪，“都体外培育了肯定是有钱人家，养一个孩子都不愿意。”
抱着沈霄的女人没有搭话，只是抱着沈霄移动到了一个更暖和的地方。
“等等，别告诉我你要收养他。”
“那把他扔回去么？这么冷的天，会冻死的。”
“我们都自顾不暇。”
“那你去把它扔出去吧，上帝不会原谅我这么做。”
“我？我怎么……你捡来的你就负责吧！”
“嗯，没事，老板会收留他的，马戏团里的小丑已经老了，他需要一个接班人。”
“反正你捡来的你负责。”
清亮声音的女人“噔噔噔”离开了。
“虽然后面会很累，但最起码活下来了，上帝会保佑你的。”
粗粝声音的女人拍了拍沈霄，让又冷又累又饿的沈霄陷入沉睡。
……
沈霄再次恢复意识是她在哭。
“小小，小小。”
粗粝的声音依然温柔，沈霄更加委屈。
“老裘克在找你。”女人抱着委屈的沈霄，“你不去训练的话今天就吃不了饭了。”
“好凶，老裘克好凶，”沈霄在女人怀里哭的快要断气，“他还骂我是怪物是丑八怪！”
女人沉默地拍着背给孩子顺气。
“丽莎，我什么时候才能变得和你们一样漂亮，我不想画这么浓的妆，我不想那么早起床，油彩让脸很痒很疼。”
沈霄仰头着急的询问。
背着光的女人面容模糊，温柔的开口：
“孩子，上帝不会抛弃他任何一个信徒。你先训练、赚钱，我一直在为你向上帝祷告，上帝会保佑你在未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可是……”
“孩子，相信上帝好么？”
沈霄打着哭嗝被女人牵出门，心中只有困惑：可是，每晚不停歇的祷告真的有用么？我不想要未来获得什么，我只是想在当下，能够吃饱、睡好、拥有一张正常的脸。
在女人不断地安抚下，沈霄还是垂头丧气地走回刚刚发誓再也不会回去的训练室，结果刚踏进门，就被一个长着鹰钩鼻的凶老头狠狠抽了两鞭子。
“你这个小怪物天天变着法子偷懒！”老头用手指狠狠戳着沈霄的脑袋，“今天你的饭只有一半！”
沈霄不敢呛声，只是拿出塞在自己宽大的口袋里的彩球，开始对着镜子练习抛彩球。
镜子里是经典的白脸红唇红鼻头小丑妆，但因为刚刚哭过，整个脸黑红白绿乱糟糟的一片。
原来是裘克。
沈霄看着镜子里的又瘦又小的小小丑，意识清醒过来。
看来她补刀不及时，还是被拉入了深眠领域。
不知道郭嘉现在如何。
“愣着干什么？快练！都这么久了，你连五个球都接不住还能干什么？”
鹰钩鼻老头没收敛一点的一脚直接把沈霄给踹趴了。
沈霄觉得这还不如做王辉。
现实里受伤梦里也要被压榨，真是糟心。
沈霄认命的爬起来开始抛球，因为习惯了优秀的身体素质和夸张的肌肉反应，所以觉得这种抛球随随便便抛五个，结果等她一口气抛起来五个后手只接住了一个，其余四个都是用脸接的。
“……”
这身体看来和自己本来的身体一样笨拙。
挨打挨饿还巨累的一天过去后沈霄终于回到了裘克的房间——房间是临时在杂物间划出来的一小片地方，简易的小床旁边是一个废弃的木箱，上面是一块不知道哪来的镜子碎片和脏了的油彩。
沈霄坐在垫子上，准备照着镜子卸妆。
可是本来被梦境操控要卸妆的手却停止了。
沈霄感受到一阵恐慌，是来自裘克的恐惧与慌张。
“不要，我不想被看到。”
明明深眠领域里污染物也是没有意识的，可是沈霄却在脑海里听到了这句呢喃。
他不想让自己看到他的脸。
沈霄看着手上湿毛巾，慢慢移向自己的脸，沈霄意识的束缚感开始减弱，这是深眠领域开始松动的表现。
黑暗中的裘克在不断地变小，变成一个抱团的小孩，不肯抬起脸来。
“不要，不要骂我丑！”
“不要，不要抛弃我，不要抛弃我！”
裘克的经历海水般涌现在沈霄的视野里——
唯一能够接受裘克的丽莎在找到能接受她的爱人后离开了马戏团，却不愿带他一起走。
十五岁的裘克终于出师，不再叫小小而是接任了老裘克的名字成为新的裘克。
十七岁的裘克所在的马戏团因为节目陈旧日渐冷清，在衣不裹腹时他救下了一个小怪物，就像当年的丽莎一样。
“放心，我绝对绝对不会抛下你。”
十七岁的裘克在雪地里发誓。
小怪物长得和人类完全不沾边。
裘克听闻体外繁育因为各种问题而被取消，小怪物可能就是最后一批失败品。
一个比自己还惨的失败品。
接下来三年，即使裘克能给予小怪物的食物很少，他依然好好地长大到了一米五左右，他不会说话，四肢着地走路，被皮毛覆盖的脸部隐约能看出人类的轮廓。
裘克终于意识到这小怪物可能真的是一个怪物，但他没有抛弃小怪物，因为只有小怪物不会抛弃他。
二十岁的裘克因为表演失误面临被辞退的风险。
那天晚上他害怕地抱着小怪物哭了一整夜，完全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怪物离开马戏团后要怎么生活。
第二天晚上再次回到房间后，裘克发现房间里多出来两只不同形态的怪物，而他的小怪物从一米五缩小到了三十厘米。
小怪物拿着马戏团为驯兽师做的宣传画报，虚弱地指来指去。
裘克理解到后再次流泪。
小怪物想要帮自己实现成为明星的美梦。
裘克抱着两只怪物找到老板，分担他对马戏团日渐没落的忧愁。
裘克获得了被重用的承诺，老板要把他捧为新一代明星。
裘克抱着虚弱的小怪物开心的转圈。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呢？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即使实现了当初的梦想也依旧无法开心呢？
是从观众不断挑刺表演开始。
是从老板不断压榨自己开始。
是从发现小怪物食人血肉开始。
裘克把自己的所有贪心与恶劣都归咎于痛苦的生活，他怨恨狠心的丽莎、怨恨暴躁的老裘克、怨恨冷漠的老板、怨恨道貌岸然的观众，最后他甚至怨恨起永远爱他的小怪物。
“小怪物，你再变出两个吧，求你了，今天老板又给我压力，以辞退来要挟我。”裘克跪在血池旁边，“我给你买来更多的血肉，你再帮帮我吧。”
这时候他叫“小怪物”时有一种连他本人都没察觉到的嫌弃与惧怕。
因为小怪物需要饮血才能活下去。
因为小怪物如果不吃人的话就无法分裂出其他怪物。
小怪物变成了真正的怪物。
“我在骗他，老板害怕他，我以他赚钱并且倚仗他来恐吓老板以换取更多的话语权。”
“我只是，只是单纯的缺少最后一笔钱。”
“现在基因改造技术开始兴起，我有了医治我的脸的机会，我终于得到了上帝的垂怜，终于有机会变得更加美丽了。”
“我不愿意再和一个怪物产生关联，我想做人，我不想再当一个不被任何人选择的怪物了。”
“是啊，能做人为什么要做怪物呢？”
“我已经想要抛下他了。”
“在我发现我也能被其他人接纳时，我骂他蠢货，嫌弃他是怪物，我想要抛弃他了。”
“我和丽莎一样。”
“……不，我根本比不上丽莎，丽莎从来没有通过吸食我的血肉来存活。”
“我才是一个真正的怪物。”
裘克的声音在记忆外响起。
小怪物没有理他，只是沉入了血池。
在三次被拒绝后裘克对着血池破口大骂：
“你就是个怪物！你这个蠢货！我在最艰难的时候收养你，我辛辛苦苦养大你，如果没有我你早死了！你却是这样一个白眼狼，没有一点感恩之心……”
就像他最讨厌的马戏团老板骂自己一样，在骂世界上唯一愿意爱他的小怪物。
自始至终，小怪物在血池里没有再露一面。
因为马戏团老板知道了他们决裂的情况，所以开始主捧一个高薪聘请而来的年轻、美丽的驯兽师，小怪物的怪物分身们也被安排在那个驯兽师手下。
怪物分身们完全是兽类，驯兽师得心应手地调教起来。
怪物分身们比兽类要聪明，可以完成很多特别的动作，同时也因为长相奇异吸引了更多有猎奇心理的人来看，马戏团火热程度因此又上一层楼。
精明的老板找到了发财的商机，到处搜罗畸形演员，将马戏团打造成专门提供畸形秀的表演团，甚至将驯兽师和怪物分身们的表演专门开设成vip专场。
一切因裘克而起，可裘克却没有从马戏团在火爆的顶峰期得到一丝红利。
他唯一的工作机会只剩下串场表演，薪资骤降，能够支撑他去进行基因改造的最后一笔钱遥遥无期。
但他的所有强势与底气都来自小怪物，他所有的强势也都发泄给了唯一能包容他的小怪物。
他找老板聊了很多次，都被两三句话应付回来。
对外人，他只有懦弱与卑微。
“真恶心啊，我是不是很恶心？”
沈霄第二次进入深眠领域，不知道现在这样和污染物排排坐看人家的回忆并且还间歇地交流心得是否合适。
但沈霄还是很认真地看着全息投影里的回忆，转头看向埋头在臂弯里的小孩，叹息着回答：
“你这样对小怪物是很过分。”
“……谢谢。”
好一会儿，裘克才哽咽着回应。
随着畸形秀的大获成功，裘克越发被边缘化，如果不是老板太抠，说不定这串场表演的机会也会失去。
裘克天天诅咒这个世界，诅咒那个美丽优秀的驯兽师，直到有一天，他在vip专场前的一个突发奇想的表演中失败，面对排山倒海的“退票”声，他觉得自己要疯了。
表演结束后他被老板发狠抽打至奄奄一息，然后被丢弃在后街的垃圾堆处。
这是一个冬天。
他又在冬天被遗弃了。
“啊！啊！啊！”
他边大声喊叫，边用手狠狠抓破了自己的脸。
“啊！啊！啊！”
血和泪一起留下，他艰难的爬起上身，他不甘心，他好不甘心。
他不甘心地爬回马戏团。
收场的马戏团只剩一点彩灯显示着上半夜的喧闹与繁华，他凭借那强烈的不甘摇摇晃晃直起身体，用后门旁边工具箱里的螺丝刀杀光了整个马戏团的人。
等他再次睁眼，他再也没有伤疤，再也没有欺压，并且拥有了自己的“马戏团”。
……
原本看着投影的沈霄眼前一晃，回到坐在镜子前拿湿毛巾卸妆的状态。
沈霄看着镜子里裘克的脸犹豫了几秒后，扣下镜面，闭眼擦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