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血谷（下）
“老爷回来了，快，你们都下去烧点水，做点饭菜端上来。”，一个老人走进齐府正堂的大门，坐在堂位上的老妇人连忙起身走上前搀扶着老人，同时又向身边的下人吩咐道。
“罢了，罢了，你们都下去休息吧。”老人挥挥手，叹气说道。
妇人向众人也挥手示意着，“老爷，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朝中莫非出了什么祸端？”顺势从桌子上倒了一杯茶向老人端过去。
老人接过茶喝了一口后，“你知道吗，顺江王来京城了，这一次他还把他的独子也带来了。”
“顺江王来京城，这不是很正常吗？按照我朝律例，分封在各封地的诸侯王每四年就得亲自前来缴纳贡税。”妇人一脸镇定的说道。
“话虽说如此，可如今局势不一样了，老夫听闻，这顺江王在顺江那可是又招兵又买马的，终日操练军事，囤积粮草。况且先皇仙逝不久，新皇又初登大典，在这非常时候，他顺江王此举实再难以说服。”老人喝了一口茶。
“朝中的事，我一个妇人不想多说什么，老爷早点歇息。”妇人说完便走出正堂。
齐丞相，端着手中的茶杯，走向门外看着这天空的星星。心想：今夜皇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应，顺江王的野心先皇早已知道，难道先皇仙逝之时，没有来得及告知新皇，这不太可能啊。况且按道理顺江王操兵练将之举应该是会引起皇上的注意，但皇上并没有任何反应。不对，皇上这是要反击我，今日在天镇殿中对我说的话，明摆着不就是要我告老还乡，退出朝政，看来皇上已经对我有了戒备之心。
一股凉风吹过，茶杯里的水都已经变凉了，老丞相不禁打了一个哆嗦。身后一双熟悉而又干老的手为他披上一件毛披风，“年纪大了，就不要总是站在门口吹风，小心着凉，你还当你很年轻不成。”老妇人一边一口抱怨一边操着手中的动作。
“哈哈哈，是啊，老喽，等过段时间，我就带着夫人你向皇上辞退职务，朝中之事不再搭理。我也好好过几年清福。”老丞相和颜悦色说道。
“我之前就跟你说，让你退出朝政，你就是不听，现在终于想好了，想通了。”老妇人一脸不乐意说道。
“是，夫人。”两人一搀一扶向前走去，直至消失在走廊的尽头，黑夜再次给这座府邸渲染了安静。
“大家小心，提高警惕，我们已经靠近山谷，这里是焱朝江山的核心地带，焱朝人士善于谋略施计，诡计多端。山谷中恐有埋伏。”公主说道。
“是！”随从齐声喊道。
“小子，你若是耍花样，小心小命不保。”女子带有霸气的音色说道，很明显这位公主平日里说话并不是这样，现在只是故意用粗犷的语言说着，无疑就是要在鹿鸣面前装作自己很有威严的样子。
鹿鸣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种如刀剑一般的冷冷眼光直接飞向那名公主。公主见到之后，不禁感到一阵拔凉，眼前之人不过与我同岁罢了，怎么会有如此冷漠的眼神。当然在拔凉之余，还有一丝好奇，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公主，要我看这野小子还挺凶，你是制服不了的。”身后的一个人打趣说道，他看出公主此时的心思，随后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不许笑，不许笑，你们的警惕性一点都不高，刚刚还是我把这个野小子抓起来的，我怎么可能制服不了。”公主赌气向后面的人说道，顺势就在鹿鸣的屁股踢了一脚，只听扑通一声，鹿鸣脸朝地下，扑倒在水潭里了。众人看后一时都傻眼，“你们要是再说不好听的话，那就让你们在进山谷前先在这水潭里沐浴一下。”
“别别别，公主厉害，我们不说了。”众人连忙收起笑容，假装镇定，然后向公主说道。
鹿鸣艰难地从水潭中爬起来，水中泥水毫无空隙地全沾在鹿鸣脸上。“哈哈哈，还别说，你这表情还挺好看的，就像个泥娃娃。”公主大声笑道。鹿鸣双眼直愣愣看着她，虽然满脸的泥土已经遮住了他平日里充满肉色活力的肌肤，但是眼神却传达出一股不屈的傲气。此时他的心中除了对这个野蛮的公主的讨厌，更多的则是对谷中的担忧。
公主看到他那嫉恶如仇的眼神，心中也确实不好受，感觉自己确实过分了许多，挥挥手，“罢了，我们赶紧进入山谷吧，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鹿鸣从泥潭里隐约看到有一排规律的脚印，这或许应该是刚才那批人留下的。
“快走啊，你怎么不走了。”野蛮的公主大声呵斥道。
鹿鸣用眼神给她示意，让她知道，脚下有脚印。
“这里有脚印，公主会不会是刚才那一批人留下的。”其中一个人顺着鹿鸣眼神的方向走去，看了看。
“好，我们顺着脚印走。”
山谷里赤红色的火焰在石壁上一晃一晃，谷中的风声肆虐地吹动，仿佛就是人们悲痛的哭叫声一般，让人难受，让人恐惧。
“这山谷怎么有人在哭啊！”公主身上不禁泛起鸡皮疙瘩，双手交叉不停抚摸。
“公主，这是谷中的风在吹动所致，或许借助山谷的特殊地形，所以那飒飒风声听起来才会像是哭声。”一个随从说道，“而且我们进来之后，这山谷的气温感觉就在下降，冷意直起。”
“确实，从谷外进来后，就感觉越来越冷了，看来这山火并没有起到增温的效果。”公主大口喘气说道，双手相互摩擦，祈求增加热量，“这个山谷真是邪门，我一定要探个究竟。”
鹿鸣走在最前面带路，从走进山谷的那一刻，他的每一个步伐都变得十分沉重，因为他十分清楚地知道，谷中的族人一定是出事。若是平日里，族人定会在山壁边上的洞炉里放上炭火，以保持谷中的温度，使族人不感受到寒冷。此刻他双目凝视前方，泪水在眼眶里不停回流，哪怕现在已成事实，他也不愿接受，心中一份执念：不可能，不可能，绝不可能。
“咦，这山壁上怎么有一些小洞，里面好像还有一些炭灰。”公主被山壁上的小洞给吸引住了，“诶，你小子，不要走了，停下，我问你话呢。”鹿鸣此时已经陷入万分沉痛之中，听不见外面的任何声音，“我叫你停下来，你听到了没有，你们去把他给我按回来。”直到那公主的随从把他按到这野蛮公主的面前，鹿鸣才转过神来。
“你们把他嘴里的布团取下来。”公主吩咐道，一个随从顺势取下鹿鸣口中的布团，“我问你，这山壁上的山洞是干什么用的。”
鹿鸣看着她不说一句话，两颗深邃的瞳孔像是有说不完的话，黑得透彻但却晶莹。公主不忍与他这般眼神对视，转头就说，“算了，你不说也没事，反正这也没出什么事。”
“这是洞炉。火星流逝，天温骤降，秋叶凋零，山谷虽避世于外界荒漠，丛林茂盛，但是气候时节也是顺应于自然规律，炎夏秋凉，春生冬眠。只是这谷中的温度变化之大要强于外界”鹿鸣震动着嘴唇说道。
“等会儿，你打住，让我来猜一下这个名为洞炉的建筑有何作用。”鹿鸣话还没说完，公主就直接插话进去，“现在已经入秋了，我看了里面尽是一些炭灰，谷中温差变化大，所以这洞炉应该是用来保持山谷里的温度的，使得在秋天入凉之时，山谷不会变得那么的凉。”
“正如你所言，洞炉就是用来保持温度的。”鹿鸣开口说道。
公主在这些洞炉旁边打转许久，“不对，既然确是用来保温，那么按道理这些洞炉里面应该有正在燃烧的炭块才对，除非现在山谷里没有人。”公主说完便一脸吃惊地转头看向山谷深处，只见那赤色大火在谷风的吹动下，愈发肆虐。石壁的山崖上，一处处火的光影在闪动着。那狂声呼啸的谷风，就像炼狱中的魔鬼在哭泣，不禁让人寒颤。
“公主，这里血迹，快过来看。”一个走在前面的随从呼喊着，公主也伴随着一声呼喊而回归神来。只见鹿鸣也急忙向前跑去，像是失去理性的牛一般，挣脱出压制着他的两个人。“快，拦住他，不要让他乱跑。”公主急忙吩咐道，“用布团把他的嘴塞住。”
公主走上前，看了看血迹，一股强烈的腥味扑鼻而来，“依这味道，这里应该是经历一场大屠杀，是谁这么狠心，竟下如此狠手。”公主十分惊讶。
鹿鸣听到公主这般说道之后，心中那充满焦灼悲伤的感觉一时之间爆发了出来，拼命挣扎，摆脱他们。可有了第一次挣脱束缚之遇，这回束压着他的两个人可谓是用足了力气，任凭他怎样摆动也难逃他们手心。
鹿鸣双眼血丝布满，眼泪在眼眶中不停打转，真想大声喊叫，宣泄心中那份痛苦悲哀，但奈何嘴中被布团塞住，那种欲大声呼喊呼出内心之悲痛而不能罢，此时他正经历着。眼中那份执着，无人能懂，本是难过惆怅之悲痛，却在外人看来是不安分。
“你干什么，怎么到谷中了，却越显得不加安分，你给我安静下来。”公主见到他这般挣扎着，说道，“你们打他几下，让他感到疼痛，没有了挣扎的力气，我看她还怎么嚣张。”
束缚着他的两个随从一把把鹿鸣推到山壁上，然后两人一拳一脚向他攻击着，鹿鸣就这样挨了一顿暴打，刚开始他执着挣扎着，后来由于力量差距悬殊，他渐渐屈服了。
“公主，还是武力管用，你看这小子没有刚才的那股傲气了，动不起来了。”一个随从说道，随后便抬起鹿鸣的头，只见一个充满坚定有光，深邃剔透的眸子看着他，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被暴打之后还能有如此骨气之人，顿时心中有一股敬意犹然从生，“哎哟，这小子脾气倒是挺倔的。”
“好了，把他抬起来，我们往里面走，这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公主说道。
沿着火光的方向走去，直到走到火源处，他们一行人停住了脚，眼前的一幕不禁让鹿鸣心如死灰，眼眶中的泪水终于从眼角落了下来。而这一幕也让公主一行人瞠目结舌，他们从来就没有看到如此景象，屋落房舍早已被熊熊大火肆虐，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火光照亮了整座山谷。地上，房屋建筑上，石壁上到处沾着血迹，一些血液甚至汇聚成溪流穿过火焰向谷外流去。
“这真的太恐怖了，这是谁做的。”公主睁大双眼，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事实。
“这里真是一场残忍的屠杀，整个村子被毁，也就表明整个族群被灭。”一个随从好不夸张的说道。
公主一行人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关于灭族的事件，只是在史料上看到过，而且都是古云年间发生的事，时隔久远，是真是假是存有质疑的，没想到这次竟亲眼所见。
此时的鹿鸣眼中看着这无情的大火，看着流淌血液的山谷，心肺焦灼，阵阵哭声因为布团塞嘴的原因而发出嗡嗡的声响，那破口的额头，青筋暴起，双眼已经不能在瞪大了，脸上肌肤因为悲痛而不停抽搐，但却又僵硬着。
鹿鸣的举动引起了公主的注意，公主感到疑惑，莫非他真的与这里有关，“你们把他嘴上的布团撤走，让他开口说话。”
公主身边的人取走他口中的布团后，一声如狼吼般的声音从鹿鸣口中喊出，“爷爷，孩儿不孝，来晚了。”这一声呼喊伴随着哭泣，伴随着抽搐，喊出了心中那份伤心欲绝，喊出了对痛失族人之恨。或许公主的随从因为被这景象给震惊到了，一时忘却了对鹿鸣的加强捆绑，鹿鸣轻易挣脱出他们的手，向前跑去。
只见他跑到村落门口，重重地跪了下来，狠狠地磕头。
公主见到之后，脸上的表情不知所措，从刚才看到燃烧着的村落一直到现在，她对于所看到的事实完全不能接受。全族被灭，这是她从出生在现在都没经历过的事情，今日却让她亲眼所见。她那双晶莹的眼睛看着这个少年，没有了之前的野蛮不讲理，而是温柔与同情。就连她身边的随从此时此刻也都安静了下来，没人会想到这个小子竟然遭受灭族之痛，失亲之苦。
“不对啊，这村子已经被火所烧，而且还到处沾有血迹，怎么没看到一身尸首呢？”公主最先走出神，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疑惑地开口说道。
“是啊，怎么回事。”随从们也伴随着公主的口音而回过神来，同时也让鹿鸣冷静了下来，停止磕头。于是他站起来向山谷的深处跑去。
“快，跟上他。”公主连忙说道。
鹿鸣在一个巨大的土堆前，停了下来，再次跪了下去。公主一行人看到这一幕，也停住了脚步，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眼前是一块大墓，一个墓碑立在前面。
“爷爷，妹妹，还有众位族人，鹿鸣来晚了，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找到灭族之人，杀了他来祭奠你们。”鹿鸣说此话时，异常坚定无比，双眸有神，那怕是现在他双手被束缚，也难以覆盖住他那傲雪的骨气。
公主站在他的身后，心中五味杂陈，带有坚定的语气鼓励到“你放心，你一定找到灭族仇人。”
随后她看向那座墓碑，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大族存在？
“诶，你怎么了。”只见鹿鸣突然倒了下去，重重地倒在了土堆上。
“快，此地不宜久留，你把他背着，带上他跟我们一块出去。”公主对其中一个随从说道，一行人走出了山谷，找到马匹之后，骑上马，在阵阵灰烟卷起之中渐渐消失在黑暗下那宽阔无垠的荒漠。而山谷中的大火依然大肆燃烧，照亮了一方天地，狂风吹过，飒飒响动，一代古老部族就这样在历史的长河中拉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