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镜中的自己，开始自顾自地说起话来
暮色的脚步消失在了金色天际线，在身后留下来一望无际的黑暗，妄图蚕食周遭的一切光明。
但人类的智慧之光毫不留情地为其刺出若干道伤口——现在赤苍已经灯火通明，属于火星的夜生活开始了。
有的人纸醉金迷，被目不暇接的五彩斑斓的告示牌、娓娓动听和话语和歌声与婀娜多姿的佳人勾住脚步，痴迷于着这般灯红酒绿忘乎所以。
他们中的一些人带着彷徨和负罪感，但逐渐理解人类千百年仍未克服或改变的社会规律，慢慢地忘记了一切——忘记了回家；忘记了自己是否有家；忘记了家中是否有人默默无闻的守候着他们……
有的人则被积累了一天有余的疲惫丝毫不留情地爬进身体里，潜移默化地拖慢他们的脚步和节奏，直至他们进入休息状态后才肯罢休。
……
宋安达和周明澜结束这一天截然不同又平平无奇的工作后，来到了自己住处不远的一家小酒馆。
“刚刚，谢谢你了。”宋安达一边说着，一边把酒倒入对面周明澜的杯中。
“举手之劳，陈团长的脾气，你我还不了解吗？”周明澜一饮而尽，“我有一个问过你好几次的问题了了，每次你都退避三舍。”
“嗯？”
“你不是应该在我说出这句话之前就反应过来了吗？”周明澜苦笑，“档案显示，你和幽长居是大学同学，兼同一个社团的朋友，关系理当很好，是什么让你们分道扬镳了呢？”
宋安达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自顾自地喝了一口酒，凝视着已经完全黑了的天——火星的夜空和地球并无太大区别，也是点点银白闪烁之星，只是没有皎洁的月亮和月光。
宋安达此刻在努力地回想——以前在地球时所欣赏的月之美。
那是不同的美——不像小时候，单纯而好奇，知识贫乏却有着无尽想象力的时候，对月亮的无限夸耀；也不像现在中年，虽然时而可以坐飞船回到地球再看看月亮，但再见面时已没有那种美感，更多的是想念。
他所缅怀的那种美——是纯粹的青春岁月的美。
仰头，这般景象尽管也让人浮想联翩引人入胜，但他在回忆上的努力只能让他想起幽长居他那斑驳灰白的脸庞和头发，他晃了晃脑袋，又喝了一大口，试图让自己忘却这种令他心烦意乱的状态。
周明斓也看出了他的窘态，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转移话题，和他促膝长谈了起来——内容是一如既往的关于穿梭部的生活。
“我都已经这样了，你还是不想放弃，把我培养成飞船驾驶员么？”亦是周明澜曾问过多次的问题，“我就是想摆脱家里的长辈的管控才加入组织的，没想到到这里还要被你压迫……以后当个纯粹的人民教师吧，平平淡淡但也乐在其中。”
“谁知道会出那样的意外呢？明明马上就通过考核了，却变成了瘸子……”宋安达的语气中透露着连绵不断的无奈，“你就可怜我老人家一次吧，演一次戏，我只是不想功亏一篑。”
……
“周明斓？！竟然是你？！”林亚莱和方琳伊对新朋友发出了士别三日的重逢惊叹。
交通中转站早已人去楼空——因为新成员们大部分都已经井然有序地入寝了，准备迎接接下来的新生活和工作。
只留下少数特殊人员还在接受治疗或是进行更进一步的检测，剩下的，就是穿梭部的工作人员们在辛勤地整理着现场了。
“是你们，你们怎么来了？”周明斓和他的队长宋安达之间的促膝长谈被这突如其来的问候打断了，他们齐刷刷地看向林亚莱他们，“啊哈——这是之前陈团长要我们去召集人手时，一方面是召集士兵去秘密拦截幽长居，另一方面是准备欢迎仪式，我去器械部招呼来的一群小朋友就是后者，那还是我在发现幽长居之后，由于穿梭部的人手实在时不够，所以我就去其他部门了，没想到他们刚到就被人连忙把正在帮忙的他们送回去了，想不到这会儿又来了。”周明斓向宋安达介绍着自己刚认识的新朋友们。
“你可差点闯了个大祸！我们穿梭部的事，怎么能让其他部门的人来掺和呢？！”宋安达指责说，声音小到只有身旁的周明斓能听见。
“谁知道会发生这种特殊情况呢？当时谁都手忙脚乱的。”周明斓又转头，面对宋安达解释道，故意说得很大声，似乎想让别人也听到。
“哦？说谁小朋友呢？论年龄，我们差不了多少，论在地平线希望的资历，我们可是你的老前辈了。”林亚莱率先打开话匣子。
“也是，或许是因为你们给我的第一印象都比较活泼，都是一副活力四射的样子，原先我以为像你们这样的少年只有在地球才有可能见到，现在看来是我自以为是了。”周明斓回答道。
在周明澜看来，地平线希望的底层工作是压抑到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每个人都只在这短暂的闲暇时刻苦中作乐。
但林亚莱他们一行人反其道而行之，没有遭受世俗污染，意气风发的模样极具感染力。
这深深地震撼到了周明澜——再黑暗无光的地方，也有人像火炬一般，源源不断地撕裂黑暗的伤口。
周明斓犹豫了一会儿，一扫白天初见他们时那嚣张跋扈的模样，“还有，我想为我之前的粗鲁无礼向你们道歉。”
“你还在因为这件事而自责吗？我们都没在意过这件事，你也别往心里去了！”方琳伊热情地说道，“而且能认识其他部门的人我们还很高兴！以后可能会有什么帮想请你们帮，礼尚往来，还请多多关照！”
“对了，都这么晚了，你们不去休息吗？”宋安达也插入话题。
“算是给自己放个假吧！器械部的活儿可多了，以前经常忙活到大半夜，甚至是通宵，天色呈鱼肚白时才开始睡觉也不是什么稀罕事，秦赫晨博士现在可能在生我们的气了！”林亚莱走近去和他们坐在了一块儿，“要不然怎么会兴致勃勃地跟周明澜走呢？话说——你们也没有去休息，而是在这里过‘夜生活’嘛！”
“我和我的老队长经常在晚上这样一起敞开心扉。”
“那——今晚不介意我们也加入吧？”
“当然了，你们有什么想说的我都乐意奉陪。”周明斓说着，拿起几瓶酒想与他们分享，但被林亚莱他们婉拒了。
“周明斓，你的腿是有什么问题吗？看你平时走路都踉踉跄跄，我们都是器械部的，说不定有什么办法，可以帮你恢复正常行走。”
“其实就是普通的工伤，刚来地平线希望不到一年所遭遇的不幸，现在一年有余了了，早已司空见惯，不必劳烦你们了，谢谢你们的好心。”这是周明斓这段时间来，为不计其数的人解答这个问题，都这样回答，都快形成“嘴部肌肉记忆”了。
周明澜恨铁不成钢地调侃自己，“我在开飞船方面学艺不精，让船长颇感苦恼，是啊！缺胳膊少腿的，开飞船让人笑话还是小事，出人命可就承担不起咯！”
“何愁前路无知己？既然你对我们说了，那就代表你信任了我们，这个帮我们一定会帮的！我们器械部之前研发了‘平衡套装’，虽然不能完全恢复，但我觉得能很大程度上帮到你，改天我去试试说服秦赫晨博士和我们的团长，让我们给你量身定做一套，钱的事情你不必担心！”林亚莱那炯炯有神的眼神，让周明澜感受到了力量。
“那，谢谢你们，再替我跟你们的博士和团长道谢！”周明斓盛情难却，即使他早已习惯了这一副狼狈不堪的瘸子模样，并不期待那一天。
“就像刚刚方琳伊说的那样。”林亚莱说着又转头看向她，使了个眼色，“我们也有忙想请你们帮。”
“说吧，我做了快三十年的船长，经验丰富。”宋安达似乎更关心这个问题，抢答道。
“好，就是最近的几批运输新成员的飞船里，有没有翼鹏飞，阮静姝和季绯语三人？”这次是林亚莱和方琳伊二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我知道这么说有点莫名其妙，我们自己都毫无头绪，更何况是与他们素不相识的你们呢？”林亚莱补充。
“季绯语？去年‘破晓杯’的特等奖得主吗？他失踪了？”周明澜心头一震，不可思议地发问。
“我们还没有证据证明他失踪，但……以为他是被调职离开的我们，就是无论如何也联系不上他。”
“直接说名字有点不好办，毕竟一艘飞船，一般都承载上万人，不妨描述一下他们的长相、特征或行为习惯之类的？”宋安达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儿，反问道。
“他们是你们的什么人吗？兄弟姐妹？同学？还是朋友？”周明斓紧随其后。
“是我们的朋友，非同一般的朋友，朝思暮想、心心念念，又迫切想要见面的朋友。”方琳伊这语重心长的一番话，更让宋安达和周明斓下定决心。
“我们已经五年没有见面，两年没有联系过了，所以可能描述得有些模糊不清——翼鹏飞嘛，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双眼皮高鼻梁，常年顶着一头三七分，尤为普通，名不副其实，出了名的朴实无华，人还有点内向。”林亚莱努力地回忆起他们的特征。
“季绯语是一年前和我们失联的，我们小队怎么调查都颗粒无收。”
而阮静姝嘛——就比他厉害多了，人长得甜美可人，就像这位方琳伊小姐。”林亚莱手掌指向方琳伊，“一头单马尾，普遍但却不普通，平凡但却不平庸，而且她善解人意、多才多艺，口才好得令人折服，总之我还没发现她有什么缺点。如果你们见到过她的话，不用有过多的交谈就应该会对她印象深刻的！”
翼鹏飞？不会是翼云响的儿子吧？不会的，姓翼的人那么多，巧合而已——宋安达的心中升起疑虑。
“我在飞船上担任图书管理员，暗中观察到一个女孩和中年男人窃窃私语，前者兴许是你们说的阮静姝。”周明澜道出关键信息。
“但是，要告诉你们一个可能的坏消息——火星情报局的人已经查过来了，不知道他们是否被盯上，还能坚持多久。”宋安达的语气和态度让人不觉得这是危言耸听。
“不会的……我们相信他们不是这样的人……”林亚莱此时还不知道，上天准备给他开一个天大的玩笑。
“但愿吧……”
“别那么悲观了！”方琳伊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那应该就是了虽然不确凿，但还是谢谢你们的帮助了！”
“亚莱，我们回去说服博士拿一套‘平衡套装’吧！”方琳伊站起身来，向二人商讨计划后，依依不舍地告别。
……
这就是地平线希望底层成员们的“夜生活”——平淡乏味，平平无奇，但又总是会让人回味无穷，时时怀念。
此处无月胜有月，因为这里的每一个人心中，都有属于自己的白月光，在他们最坚持不住的时候洒向他们，圣洁如雪。
这雪——融化之前是无尽希望，融化之后是勃勃生机；一头净化着以往所有的不幸，另一边无限延伸，终点是完美的句号。是的，我们每个人都背负着巨大的责任，披荆斩棘前行着。
时而，孤独和无奈是我们生活的主旋律——但它亦是我们的良师益友，鞭策我们走出自己的舒适圈，不断学习和成长，让我们认识到更多残酷的现实，和隐匿在细节处的幸福；
时而，我们会遇到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们——我们之中不可能会缺少欢声笑语，也不会在督促对方的进步这方面上懈怠，和他们在一起总是会感到十分充实，虽然热闹只是一时的，并且这种变好的过程同样艰辛，但那永远不会成为我们路上的绊脚石，而只会是上升的阶梯，只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助你一臂之力。
这两者交替出现在我们的生活当中，这两者会让我们获益匪浅，这两者是我们圣洁的白月光，这两者贯穿了我们的整个人生……
所以，无论什么时候，都请珍惜它们，与它们并肩作战。无畏艰难险阻，勇敢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