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金西
一直到突逢巨变，他才醒悟过来，原来错了，以前的一切都错了，那不该是一家人生活的参照，出发点是好的，但方法却用错了。
他要用余下的时间好好地弥补自己所犯的过错，并且让自己真正地在活着。
所以，他做出的第一个改变就是去亲近他的子孙，让他们接受现在的他，像平常百姓一家人那样其乐融融地生活，这是他想过的下半生，即使时间已经不多了。
东美和爷爷是最亲近的，因为她是所有孙子里面最漂亮，最聪明，最乖巧的，而且她又很会察言观色，每次见到爷爷闷了，她就会拉着爷爷的手，要他带她去看戏。
戏场子在村子的另一端，那是一个有足球场般大小的大晒场，是庄稼一年中晒稻谷，花生的地方，在晒场边上的一个升旗台。
五星红旗飘扬着，再下面是一个小小的木塔的戏台子，这是全村人的精神食粮，戏不是经常演，但，大家都喜欢到这里来聚集，特别是小孩。
家里如果有辆自行车，那么许多小孩就会围着一辆自行车，商量着谁先骑，一人骑几圈，然后一圈一圈地轮流着。
那时的自行车是稀罕之物，所以大多数时候他们会各执一根小木棍在晒场上奔跑着，分成几派，有人是好人，另一派是坏人，追逐着，打闹着。
东美每次和爷爷来到晒场都会坐在旗台上看那群孩子在玩。
金箭和东美就是这样认识的。
金箭是村里小孩的领头人，他身材显得比同龄人高大，总是穿一双大号的破草鞋，衣服是用他爸爸的工作服改做的，显得不合身地滑稽。
尽管如此，还是掩不住他那过于英气的眉目和聪慧，他的知识来源于他爸爸。
金澄是他老实的木工，他在村里的木工队里工作，因为他父亲也颇认得几个字，再加上金澄自己的积累倒也令金箭受益匪浅，他是那群小孩中惟一认识字的。
两个小孩相识时是在村里要放映电影的时候。
1986年，金西的第一座小学正式落成了。
林桐欣背着军布的书包快快乐乐地进学校念一年级了。
学校一共有四层，一年级在第一层。
欣很开心，因为今年她刚好赶上学校新落成了。
班里一共有五十个学生，她坐在第四排，后面是一个沉默寡言的男生，他叫金信，是班长。
金信不适合当班长，因为他都不理会班里的同学，他只是待在自己的位子上读他的书。
欣倒是很有管理能力的，她不仅学习拨尖，而且人缘好，老师又都喜欢她那快捷的思维反应和善解人意的忧郁。
欣长得长漂亮，她的眼睛清澈纯净，漆黑明亮，闪着好奇的探询之光，她的嘴型很漂亮，是那种棱角形的，红红润润，而且时时带着一股神秘而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欣从小就表现对绘画方面的天份，她多次代表学校去区里，市里比赛，甚至省际的比赛，都取得了很好的成绩。
金信的成绩一直保持在校里第一名。
夏天下午的第一节课，大家都昏昏欲睡地趴着假装在听课，其实压根就没听进去。
李健若老师是班主任，他教语文，是个刚从师范学校毕业的高瘦男子，才不过二十出头。
“现在我们来听一听童话故事好不好？”班主任突然地说。
所有人都振奋地直起身子来，精神百倍。
“可是故事是由你们来讲的！”他得意于自己刚刚灵机一动迸出来的念头：“老师这里有本童话故事书，每个同学都可以来讲，当然，如果你们家里有也可以拿来和大家分享，一个星期由一个同学来负责，也可以两个人配合来扮演其中的角色，总之形式不论，但一定要讲得准确，普通话一定要标准，好不好？下个星期开始，由1号开始！”
同学们针对这件事提了很多问题，他们看来很兴奋。
“老师，可以说一说讲故事的时间吗？”
“老师，如果讲得好有奖励吗？”
“老师，什么样的书可以从家里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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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健若耐心地回答了所有学生的问题后也就下课了，大家仍缠着他问个不停。
这以后，班里的同学们一有时间就念故事给旁人听，让他们帮忙找出其中的错别字，并评价一下效果，形成了一股学普通话的热潮。
其他班的老师见此情景也学着李健若的这个方法，在这个方言地区，这批纯朴的学生因为那些美得令他们向往的童话故事而讲得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李健若也因此而受到了校方的表彰。
快要轮到欣讲故事时，后面的金信突然提出要和她一组，讲小红帽的故事。
小红帽的故事，欣是很熟悉的，她答应了，因为她自己一个人站在讲台上时心中有点发怵。
放学以后，他们就到操场边的木棉树下练习讲故事。
欣扮演小红帽，其他的角色都由金信来负责。
“小红帽小小年纪就要面对那么多的考验，真险！”欣有一天说。
“人不也一样吗？我们从小到大面对的都是一个个难关和考验，这个故事教我们的就是这个道理啊！”金信看来理解力很好，对于一个念四年级的小男孩来说，在讯息如此不发达的农村里，这样是少见的，这也令欣对他的钦佩又多加了一分。
练了近一个星期后，他们终于在那个秋天的下午粉墨登场了。
他们配合得很顺畅，发音也很准确，是至今为止所有学生中表现最好的一组了。
李健若笑吟吟地看着这两个最得意的门生，心中油然生出一股自豪的愉快情绪来。
欣和金信在李老师的鼓励下在全校的元旦汇演上表演了这个故事，赢得了热烈的掌声。
在一片欢呼声中，他们的小脸上溢满了自信和快乐！
东美和金箭一起在大晒场玩跳格子游戏，通常他们平时玩的游戏著阳那种不用花钱的，在地上划几条白线或是在家里扯一根长线就可以几个人玩一天了。
跳格子游戏很简单，扔下石子在最顶端的圆里，一步一步地跳着划好的格子，到圆圈前的一步就背过身子蹲下来，用手去摸石子。
金箭边跳边在哼着他爸爸教的国歌：“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
东美笑着要他教她！
金箭一字一句教着她，她很聪明，很快就唱得比他还要好听了。
每天他们在那玩时，爷爷就坐在升旗台上微笑看着他们，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我爷爷说从我们这里出去一段很远的路就可以看到海了，是吗？”东美问金箭。
“我爸说就是骑单车也得好一会呢？走路就会更久了，得花好几个小时吧。”
“你说我们哪天可以去看海吗？那是什么样子的海呢？”她停下来，用一种少女的天真问。
金箭也停了下来：“一定可以的，又不是多远的路，等我们大一点就可以去了。”
“你看过海吗？”她的笑靥如花，少女的绯红肤色再配以赛雪的雪白，让他心中喜欢不已。
“没有，不过，应该很快就可以看到了。”他说。
她露出惊讶的神色说：“什么时候？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他的口气是不肯定的犹豫：“我也不知道，以后再说吧，我爸答应我会和我一起去看的。”
她羡慕极了，丢下他独自跑向爷爷：“爷爷，你可以带我去看海吗？”
老人一愣，他的微笑冻结在布满皱纹的老脸上：“为什么突然间想去看海？”
“因为我都没见过海！你看我们玩游戏是在海中捞扔出的石子，但我想象不出海是什么样子的，金箭的爸爸答应要和他一起去看海的，我们也去，好不好？”
“可是，爷爷这么老了，是没法走那么远的路的，等你长大一点，让你爸带你去好不好？”
“我想和爷爷一起去！爸爸他那么忙，他去年答应陪我去庙里，也没空，爷爷，你带我去吧！”
老人经不住小孙女的撒娇，终于还是答应了：“好吧好吧，爷爷答应你。”
“哦！”她高举双手呜呼着跑向一旁等她的少年，“哦，我也能去看海了！”
东美和金箭第一次看到海的时候是秋天的午后。
爷爷，金箭的爸爸带着他们两人走了将近两个小时才终于绕到城市的末端，来到海边。
海边的沙滩上什么人也没有，因为是午后，炎热的太阳直射向他们，他们在离海滩较远的地方的一棵树坐下，取出随身带来的干粮，几个面团和一大壶开水。
面团是金箭妈妈一早起来做的，里面包有肉馅。
他们就着水吃了午饭。
金箭的爸爸是个中等身材的四十左右男人，他的双手厚实而布满了因工作而产生的老茧，看来有种可以保护家人，供给他们温饱的安全感。
东美和金箭一直顾着看海而对食物食不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