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烂疮一样的世道
他拿开她手去看,额头略有一个红印,又用指腹按上去轻揉两下。
但宋晶晶对于这种打完再给糖的哄孩子行径十分不悦,偏头躲过他手,眉头也跟着蹙起来。
气呼呼的模样逗笑了顾云昇。
她心烦的时候,顾不得对上司赔笑脸这种事,塌眉塌眼地问,“你打算奖励我点啥?”
顾云昇吸了口气,略坐直,好像这事有点难办的样子。片刻,他回头,踢皮球般回问,“你想要点什么?”
小职员此刻不打算龟缩,硬着头皮争取道,“钱就行,通用货币,买啥都能用!”
她闪着星星眼,一脸期待地等回复。
顾云昇又想捏他脸,手伸出来又忍了回去,只在脸颊上戳戳,磕着后槽牙恨道,“想不到你还是小财迷!”
宋晶晶对这个形容词接受良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天道,我干嘛要逆天而行!”
顾云昇又被她顶嘴时候言之凿凿的模样逗笑。
陈伯从门外进来,看到两个人嬉笑的身影,脸上堆起笑意。
他不想在此刻打扰,但事态严重,除非将军,其他人难以处理,只能躬身过来请示,“将军,狱里边有些情况,邢副官不好处理,想请您过去看看。”
顾云昇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打扰到心绪,听完他汇报,点点头。
转眼看了看旁边的可人儿,转而对陈伯吩咐,“夫人有些闷得慌,叫个下人陪着,再安排几个人跟着,出去逛逛!”
宋晶晶抬抬眼,屁股坐着没动,她并不觉得出去逛个无聊的街,能改善多少她无聊的心境。但,退而求其次,就这样也凑合吧。
顾云昇出去了,陈伯跟在后面。
到了外面,陈伯才说,“将军,秦家和黄家逃到了租界,霍家和张家离开了上海,留下的一些产业和支系族亲,现都已收押,主要是,高老那边,邢副将不好直接做主,想请您过去看看!”,言罢,他眼睛瞧了瞧屋内,“夫人这边,我已安排妥当,不会有人说漏嘴,您可以放心!”
顾云昇未言,清冷沉默地站着,他本就深邃的眉目覆上一层阴郁,片刻,他似乎微微叹了口气,“这次委屈了她,你叫人多注意她身体,这几日外边该是太平的,她若想出去,便出去也罢,多派些人手”,末了,又补一句,“库房的银元,给她拿些,数量你来定。”
宋晶晶大概永远不会想到,如果顾云昇真要保障她安全,一个小小的秦庆五又怎会轻易得手!
陈伯拿了银元过来,一个小匣子装着的,说,“夫人,这是将军特意给您准备的!”
宋晶晶抱在怀里沉甸甸的,这重量让她瞬间开心起来,比什么逛街呀什么的好使多了!
她抱着这匣子钱上楼安置的时候,心想,虽然总不承认,但自己好像真的是财迷体质呢,抱着钱就很开心!
片刻,她还趴在钱匣子上不肯放手,有小丫鬟上来请话,“夫人,管事说您可以下楼了,已经安排妥当,出去逛逛,说是,您到哪家铺子,有喜欢的尽管买就行,回头他过去结账!”
宋晶晶本来听了上半句,还在盘算自己这些钱够去哪儿挥霍,听完后半句,缓了几秒意识到,这是一趟纯白嫖且毫无约束的购物,立刻兴奋起来,起身便跟着下楼了。
顾云昇来到营地,径直去了偏侧一栋楼里。
说是关押,但毕竟是他家将军的老师,邢展没敢真的直接关进地下那阴暗潮湿的破牢里,而是找了间安全系数较高的房间,把高老安置在这儿。
门口的士兵看是顾云昇,行了个礼,便开了房门。
他的老师蓬乱着头发,靠坐着一张圈椅,眼神呆滞,不知道正在思考着什么。
循着开门声看过去,见进来的是他,神情也没有多少变化,颤巍巍起身,算是敬意。
他较之前几日苍老了许多,但即便如此,即便他为师者,在他这位学生面前,他也早就不敢自居尊位。
顾云昇走进来,他穿着常衫,皮鞋在地面哒哒作响,径直走到一处椅子坐下。
他不打算耽搁太久,开门见山,“邢展问我,老师的事情,该怎么处置!”
高老闻言,慢慢撑着,坐回椅子。
“将军能来,说明尚能把我这把老骨头看在眼里,老朽已然惶恐,其他不敢奢望,请将军照章办事即可!”
顾云昇看过去,眼底的神色带着研判的意味,“老师可是不知自己罪名?”
高老须发花白,“如今这枪杆子政权的世道,你为王,我为民,将军无论怎么说,老朽皆无可辩驳,即如此,不辩也罢,倒留个磊落风骨!”
顾云昇闻言,不由得眼眸微狭,“老师此言,是致我于不义之地,顾家军自统领上海,律令严禁嫖赌,但老师您,打着我的名头,让秦庆五的生意做了这么些年,这是其一”,他微顿,眼睛看去高老,没什么表情却让人心里发寒,“其二,我一直有件事想请教老师,那两个洋人,我叫人封了所有的码头船运,他们又是怎么逃走的?”
码头船运这一块,是顾家军管辖范围,他早就知道高老的手伸得长,不过一直没戳穿他罢了。
顾云昇话音一落,高老的神色瞬间苍白,若说只是帮了秦庆五,顶多算是敛私财,以他对他学生的了解,未必会真的怎样,但第二件事,他心知若是被发现,自己便断无命活。
心里最后一点侥幸也破灭,高老整个人瞬间便如死灰一般,看上去了无生机。
片刻,他睁开眼,邪笑两声,“顾将军,现在这烂疮一样的世道,你以为就凭你自己,凭你一个顾家军,就能改变现状吗?哈哈哈,秦、黄、张、霍,哪家没往军中安插人,哪家没跟洋人勾结?再说你,”,他骨瘦的手指指了过来,“你够磊落够光明吗?你不也是,把自己心爱的女人推出来,才设计这么一出戏码,趁机把氏族们赶出上海吗?”
顾云昇冷冷地坐着,不理会他最后的癫狂。
高老说的半天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顾云昇起身,为他倒了杯热水,放到一旁,“老师,就此别过!”
他说完,便头也不回离开这个房间。
刚好邢展从那边赶过来,迎面碰到,问,“将军,高老这个,还请示下!”
顾云昇脚步没停,声音稳而清晰,“军法处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