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番茄炒蛋
慕逸从没和别人提起过，他的家庭。
慕爸爸、慕妈妈都在新疆，参与一个国家级别的资源工程，好几年才回来一次。
高二之前，慕逸都是和爷爷生活在一起，一老一少其乐融融。爷爷是老工程师了，在自己的领域里面小有成就，又为人正直善良，和顺美满地度过一辈子。从孙子出生开始，就亲自教养，一把手操持着孙子的学习生活。
直到把慕逸培养得温润如玉，眼看就要成人，慕爷爷突然一场病就撒手人寰。
慕逸对爷爷的依赖之情，让他一度觉得在这世间失去了所有亲人，变成了孤儿。哪怕慕爸爸和慕妈妈从新疆赶回来，和慕逸交流谈心，他也只觉得二人是外人。
那个日夜陪伴他，给他洗衣烧饭、教他识字做人的爷爷再也不会出现了。
从此以后，慕逸变得日渐寡言。白天的时候依旧保持着温柔体贴的样子，一如他的爷爷教他的那样。晚上的时候，他就拼命学习，用题海战术麻痹自己，抵御这空荡房间的孤寂。
哪怕是他的好朋友刘悦晟，也只知道他的父母不常在身边，但也从没有窥探到他内心一丝一毫的孤独。
今年大年三十的时候，慕逸也是一个人，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埋头做题的时间总是飞快，等刷完当天的题量后，他看着满天烟花决定去看看林初。
他找到一个隐蔽的角落，被树干挡着，但却能抬头看到林初卧室的光亮。他一会儿抬头看烟花，一会儿抬头看林初的卧室窗户，总觉得自己也在热热闹闹地过着除夕。等到腿麻了，林初也睡了，他才跺跺脚回了自己家。
就着思念，吃光了一盘子年夜饺子。
而如今终于高考完了，他从考场走出来的一刹那，觉得爷爷就站在门口慈祥地看着他。
他扶着爷爷，又形单影只地走回家，打开自己的卧室房门，忽然感觉极度不适应。没有了题山题海，他该用什么去填补那大量的空白时间？
慕逸觉得无所适从，他在客厅里面来回踱步，坐立不安。整个人好像被掏空了一般，失去了主心骨。此刻像个幽魂，找不到家的方向。
“叮铃铃”
客厅的电话响起，慕逸顺手接了起来，是爸爸妈妈。
“儿子，高考结束了，感觉怎么样？”
“还可以。”
慕逸从小缺失和爸爸妈妈的亲近感，永远都是礼貌而疏离。
“爸爸和妈妈恭喜你，终于可以自由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
慕妈妈面对儿子，总是显得有些讨好而又拘谨。
“没什么打算。”
“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来新疆看一看爸爸妈妈？”
慕妈妈小心翼翼地问着。她很想念儿子，之前迫于无奈儿子没有时间来新疆，从来没有提过。现在高考结束了，她真想让儿子在身边踏踏实实地住一段时间。
“不熟悉那边，不去了。”
慕逸的声音依旧很冷漠，像对待一个陌生的邻居或者别班的同学。
“爸爸妈妈的工作性质你知道，没办法离岗。但真的很希望你能过来，陪我们生活一段时间，爸爸妈妈真的很想你。”
慕妈妈的声音略有哽咽，但在慕逸听起来却是在道德绑架。慕逸此时觉得万分无奈，他的孤独谁来缓解都不知道呢，哪有心力去缓解别人的情绪。
“儿子，别听你妈妈的，你高考完了就自由了，可以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爸爸这个月给你打了双份的生活费，你记得查收。可以约着和同学们一起出去旅游一下嘛，放松放松心情。”
慕爸爸把电话接了过来，摆摆手暗示慕妈妈不要激动。
“好的，知道了。”
慕逸敷衍地答应着，控制住了想要挂断电话的冲动。
“爸爸妈妈在新疆这么久，真的觉得这里风景壮丽，特别适合年轻孩子来看看。虽然没有大都市的繁华，但是雪山、沙漠、草原、丛林，各种风貌并存，令人赞叹。如果你和小伙伴打算出去玩的话，可以考虑来这边看看，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慕爸爸身上残存着爷爷的儒雅气质，但又因为身在边疆，更增添了一丝粗犷豪放。慕逸耳朵听着，心里又想起了逝去的爷爷。
这悲伤，随着与父母的电话时间越长，更显得持久。
挂了电话，房间里面孤单更甚，让慕逸在这初夏里感觉到了丝丝凉意。
慕逸孤单单地坐了很久，才猛然想起，也不知道林初现在在做什么。他跑到房间里，想给林初发条短信，这才看到几个小时前的未读消息。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慕逸回复了林初，嘴角挂上一丝笑意。
终于高考完了，是不是他们两个也能有个结局了呢。
“我和爸爸妈妈出来吃庆功宴了，你在干嘛？”这次轮到了林初秒回。
“我也正打算去呢。”
“时间晚了点，但可以多吃点。”
“好的。”
慕逸回完消息，真的觉得有些饿了。
他走出家门，步履缓慢，在街上游荡着。开始思考自己高考完的庆功宴，该是小馄饨还是小笼包。等找到一个热闹的摊位他坐下来，给自己要了一份炒饭，又要了几串烧烤。
这简简单单的一顿饭，也算是自己给自己的庆功宴了吧。
慕逸想了想又要了一瓶啤酒，这下算了，他在心底想。
平日里造就的生物钟，让慕逸六点半就行了。但却惊讶地发现昨天的他本想装作大人似的，借酒消愁一下，结果却得到头痛欲裂的结果。
慕逸暗自纳闷自己的酒量竟然这么差，一点都没有成年男孩子该有的风采。
疼痛麻痹了自己的神经，让慕逸不再去思考自己今天该做些什么。他一改往日儒雅的形象，像个糙汉子一样往沙发上一躺，双手抱头静静发呆。
这就是期待已久的自由的滋味儿嘛？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从上了高中就在期待着，这一天等待了太久，真正到来了却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安顿。
先给自己准备个早餐吧，慕逸起身准备去厨房。
忽然他眼睛一黑，啪叽一下又跌回了沙发上。
可真丢人！
慕逸不再挣扎，任由自己跌落在沙发中，再次闭上了眼睛。本就是缺觉的时候，趁着宿醉未醒，再多睡一会儿吧。这一觉睡得昏沉而又绵长，再次睁眼已经是临近十一点，慕逸依旧头晕眼花。
“嗡嗡嗡~~~~~~”
手机响了很久，慕逸才反应过来，挣扎着去接电话。
高考完的刘悦晟犹如被放出笼子的猛兽，此刻浑身的牛劲想要释放。他早上起床后完成了往日该有的锻炼，本打算像往常一样看看书，但就是看不进去。
高考完了，学习效率直线下降。
刘悦晟也觉得应该顺应身体本能，出去玩耍一下。这才给他的好兄弟打电话，竟然意外地得知好兄弟此刻头痛欲裂，无法出门。
这下他可找到事情忙了。
刘悦晟一个电话打给了林初，得知她今天打算在家休息一整天的消息后，劝说她不如出去走走，照顾一下他们的朋友慕逸。
林初这才从刘悦晟口中得知，慕逸“脑膜炎”犯了，头疼欲裂，急需人照顾。
她赶紧收拾一下，冲出了家门。和等在路上的刘悦晟汇合后，匆匆往慕逸家赶去。
这是林初第一次来到慕逸家，细细想来她和慕逸的交集也并不算多，彼此间的了解也甚少。少到如果不是此刻刘悦晟的激情讲解，她都不知道慕逸的父母不在身边，他一直是一个人独居。
刘悦晟也并没有来过几次，他带着林初绕来绕去，总算找到了慕逸家的单元。他抬着头，指着楼上对林初说：
“慕逸家楼下的阳台上种满了花，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就记住了。”
林初顺着手指望过去，一个梦幻浪漫的阳台映入眼帘。
紫藤萝爬满了阳台的栏杆，郁郁葱葱间点缀着簇簇盛开正旺的花朵，每一朵都娇艳欲滴。斜斜的木质架子上也摆满了各式植物，造型各异而又统一协调。期间盛开最鲜艳的，是一排硕大的芍药花，影影绰绰，仿佛有无限的生命力即将从那花苞中喷涌而出。
林初暗自记下，跟着刘悦晟冲到了慕逸的家门口。
等到刘悦晟开始敲门了，林初才想起来问一句：
“你和他说，我也来了吗？”
“情况太紧急了，没来得及。”
大门应声而开了，慕逸此时穿着一身休闲睡衣，头发倔强地翘着，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林初。宿醉的脑子此刻好像清醒了许多，赶紧侧身让站在门口朝他歪头微笑的林初进了家门。
“我还穿着睡衣！”
“他还穿着睡衣！”
关门的一瞬间，两个人在心底无声呐喊。
慕逸家还保留着爷爷在的时候的布置，巨大的木质书架横着，密密麻麻摆满了充满年代感的工具书和众多奖状。一块横匾挂在正中间，“慎独”二字彰显着老一辈工程师的不屈根骨。
慕逸对着两位客人随手一挥，说随便坐，然后就躲到卧室里面去换衣服了。
刘悦晟像是到了自己家里一样，往沙发上一坐，又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让林初别在旁边罚站了，赶紧坐下。林初这才拘谨地坐在了沙发上，继续打量着这个古朴而又洁净的房间。
慕逸穿戴整齐后才再次露面，面上和煦，丝毫不见“脑膜炎”的症状。
“听说你病了？”
林初不知道为何，不敢去仔细看慕逸，只装作毫不在意地问道。
“我就是头疼，没那么严重。刘悦晟，你就是找个由头出来玩儿吧！”
刘悦晟被拆穿了也不恼，反而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样子，对着他的好兄弟。然后往沙发上一躺，无赖地叫着：
“大中午的来看望你，我都没吃饭呢。饿了，你得管饭。”
幸好慕逸经常自己在家，冰箱里常备食材。他敲了敲尚且有点痛的脑袋，对坐在沙发上的二位一鞠躬，优雅得像西餐厅服务生一样，说道：
“二位，请稍候。”
林初坐在沙发上，眼看着慕逸从冰箱里陆续取出了什么东西，然后又匆匆进了厨房。过了会儿，他从厨房出来对刘悦晟说到：
“家里没有香菜和小葱了，想吃饭的话去楼下超市买一把。”
刘悦晟不情不愿：
“我可以不吃香菜，也不吃葱！”
“你想白吃吗？不想白吃的话，就去跑腿儿！”
慕逸说完又溜进了厨房，刘悦晟只好从沙发上爬起来，穿上鞋后冲出家门。
客厅只剩下林初一个人，她却莫名的紧张了起来。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给自己倒了杯水不停地喝了起来。
这时，慕逸穿着围裙从厨房走出来，斜靠在门口问林初：
“想吃点什么，现在可以点菜了。”
林初低头看水杯，用细如蚊蝇的声音说：
“随便，我也不忌口。”
这时水杯忽然被抽走了，林初猛然抬头，原来是是慕逸走了过来，站在林初的面前。两个人脚尖对脚尖地站着，林初忽然就感觉客厅的空气凝结了起来。
慕逸低下头，凑在林初的耳边说：
“林小姐，请点菜。要不白把他支走了。”
林初平日里就脸皮薄，此刻近距离和慕逸接触，感觉他的气息就游荡在自己的耳后，不禁面色发热起来。
“慕逸，你别离我这么近。”
林初嘴上说着，身体却没有丝毫移动，她保持着原姿势一动也不敢动。慕逸听完一乐，转身贴着林初坐在了沙发上，把手肘架在腿上手掌撑着头，然后嘴唇轻动：
“等会儿就离你远了，怎么还不点菜呢？”
林初听完脑子一片空白，拼了命才想起一道今天早上刚刚吃过的菜：
“番茄炒蛋。”
慕逸听完，突然整个身子直立起来，凑到林初的面前直勾勾地盯着她，嘴里吐出一个字：
“好。”
“砰砰砰”
敲门声同时响起，林初浑身一个激灵，像偷了什么东西一样坐立不安。慕逸看她一脸慌张的样子觉得特别有意思，故意慢慢地起身站立，整理了一下衣服，优雅地缓步向门口走去。
“你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慕逸开门抱怨着，刘悦晟从怀里掏出了一大桶冰淇淋说，我跑步回来的，要不然都化了！慕逸无奈，接过买回来的配菜，转身又去了厨房，忙活了起来。
林初接过刘悦晟递过来的冰淇淋，低头小口吃了起来，一股甜蜜从嘴里到心底。
她觉得她的心里，开出了小花。
刘悦晟也没发现蹊跷，一个劲儿地凑在厨房边儿上看着慕逸手忙脚乱，惹得慕逸连连驱赶他。林初坐在沙发上傻乐着，笑的像朵花儿。
慕逸家的餐桌很久没有如此热闹了，他特意抽出一个崭新的桌布铺上。此时正值中午，阳光在地板上蔓延，是最好的氛围神器。
番茄去皮被炒碎至流汁，加上嫩黄的炒蛋，再放些许番茄酱和白糖，成就了一碟色泽红润的番茄炒蛋。再加上一碟碧绿脆嫩的蚝油生菜，配上三碗热气腾腾的咖喱鸡腿饭，丰盛的三人餐被摆上了餐桌。
刘悦晟坐在慕逸的左手边，而林初坐在慕逸的对面，三个人共同举杯相庆：
“毕业快乐！”
“我以为是祝我早日康复。”慕逸开玩笑。
“你到底是怎么了啊兄弟，怎么还头疼了呢？”
“昨天着凉了，可能要感冒。”
“那你传染我怎么办，我过几天要和爸妈去旅游了！”
“你去哪里啊？”
“大美新疆！”
“新疆？”林初也很感兴趣。
“对啊，我还没去过呢，据说风景壮丽，可以在同时看到湖泊、雪山、森林、沙漠等一切地貌特征。而且新疆美女多啊，遍地都是大眼睛、高鼻梁的姑娘，还能歌善舞，这不得去看看么。再说了，新疆好吃的特别多，烤羊肉串、大西瓜、拉条子、炒馕炒米粉，想想都流口水。”
“那你去新疆吃好点，今天少吃点吧，那盘子番茄炒蛋都被你自己吃光了。”
慕逸不留痕迹地把番茄炒蛋的盘子挪到了林初的面前，假装没看见林初那熟透了的脸颊。
“你们有什么毕业旅行计划吗？”刘悦晟问另外两个。
“我还没计划，但我被你说的心动了。”慕逸说。
“那咱们两兄弟去新疆来个探险之旅吧，没准能邂逅个漂亮的古丽姑娘。”
“我看你最多能遇到个阿凡提。”慕逸逗他。
“你是怕只遇到一个漂亮姑娘，人家喜欢我，不搭理你吧。”
“嗯，这我倒是不担心。”慕逸笑得很开心，斜眼去看眼前的姑娘。
“那你到底去不去！林初，你也考虑一下呗！”
“我考虑一下。”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答道，然后又埋头开始干饭。桌面上只听见刘悦晟在继续幻想着他的毕业之旅，没注意到饭桌上那旖旎的氛围正在慢慢飘散开来，弥漫着整个客厅。
一直飘到了天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