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孙家往事(七)
吴德孙家王家两头跑,一副尽心竭力的模样。
到了交货前一天,那批宫中的织锦已经全部到位。孙章尧非常仔细地检查所有织锦,全部都没有问题。
在库房守到交货那一天,一切尘埃落定,孙章尧才放下心来。
事后,孙章尧找那几个内鬼算账,问他们是不是收了王家的什么好处,几个人纷纷咬死说没有。
孙章尧一气之下,命人捆起来,打算带他们见官,几人才咬死是孙家的另一个竞争对手元家。
几个内鬼是分开审问的,却都异口同声咬死是元家,这委实令孙章尧不解。他仔细思量,这元家倒不是什么蛮狠的奸商,就因为这单生意划拨给了他们孙家,竟这般胡搅蛮缠?
孙家与元家交情不深,孙章尧打算备些礼品登门拜访。出门在外做生意,多一个朋友就少一个敌人,对孙家才是好事。
在孙章尧准备出门时,却被仆人拦了下来,说是父亲情况危急,唤他赶紧前去。孙章尧匆忙前去,路上吩咐身边的仆人,请吴德管家去元家拜访一下。
尽管孙家赠了吴德一半家产后,已经另寻了一位管家。可是,新管家暂时没有吴德清楚那些攀枝错节的关系,让吴德去一趟比较放心。
当然,吴德一听便很爽快地接下了这活。只不过,去不去是他的事,后面怎么说怎么做,又是他的事。
孙家事务繁多,吴德跟孙章尧说,这事已经办妥了。久而久之,孙章尧便也放下了。
直到一日,王家‘挟恩图报’,说是张谢王三家合作的那单子生意资金出了问题,打算拉吴家(也就是吴德)和孙家一起做这单大买卖。
孙章尧本想着钱货两讫,怎知王家竟搞这一出。后来吴德打包票说是没问题,他也要一起,孙章尧便应下了。
孙章尧心想上一单也没出事,就再做这一单,还了王家的人情,也对吴德有交代,以后再不与王家合做生意便是了。
王枭知道孙家同意加入这单‘生意’,跳入了他们设下的圈套,大喜过望。
张谢两家也收到了吴德递出的消息,知道计划开始了。
张谢两家有姻亲关系,本想着强强联手。怎知孙家生意人假清高,相邀几次便心生不满。
又逢孙家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大,越来越红火,孙家赚得越多,张谢两家的利润就越少。张谢两家看得眼睛直发红。毕竟,大家都是做同样的生意,凭什么要赚的比你少。
王家又在张谢两家不满即将爆发的时候,撞了上来。
张谢两家更加恼火。这时,吴德受了孙家一半家产后又跳了出来,联系上张谢两家。
吴德提出的这个计划顺利的话,当地的商人势力就要重新洗牌了。只出一份力就能得到一箭双雕的好处,哪家会拒绝呢?
张谢两家答应拉吴家一起,前提是,孙家和王家要一起倒,且没有复苏的可能性。
吴德点头,答应了。商人嘛,利益至上,普通的小利润他们已经看不上了,只有重新分割,将利益摆上台面,大家才有坐下一起好好聊的可能性。
吴德的计划与宫中‘佑宁’公主生辰宴物品的采买有关。
说起这位‘佑宁’公主,在于凤国最受皇宠。她出生时,天降祥瑞,百花齐放,百鸟来朝。皇上一听,便下旨赐封号‘佑宁’。
这一罕见的景象,传到民间,大家都说小公主是天上的神仙降世。
小公主出生在元月,这一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好像验证了神仙转世之说。
因此,‘佑宁’公主的生辰宴办得特别盛大。
为备受荣宠的小公主道贺,大家都很乐意。为其筹办宴会琐事,大家就很忧心。毕竟,做得好,皇恩浩荡;做得不好,九死一生。
这单生意是王家在朝廷的亲戚牵线的,王家一家吃不下这么大的单子。王枭便做主找上两个‘要好’的哥们一起筹买,分别是张家家主和谢家家主。
吴德不知从哪里得知的消息,找上王枭,提出让孙家和吴家一起参与。
王枭刚开始听到,就很不满意。这样的好事情,为什么要便宜孙家?
直到吴德说了自己的计划,王枭才从愤怒转为吃惊,复又变得有些期待。
吴德的计划不算高明,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许疯狂。他让王枭拉孙家一起,由孙家负责这次的酒水和肉食采买。这两项是最容易出错的,只要出了问题,不用他们动手,孙家就是灭顶之灾。
吴德认为他们可以在酒里掺点水,或者,置换成不新鲜的肉食。这样,负责采买的孙家,百口莫辩,只能以死谢罪。
而参与其中的张谢王吴四家,还有牵头的那个采买的官员,法不责众。采买的官员到时可以推说是孙家主动求上来,看孙家这么多年经营没出什么大差错,才会将此任务依托给他。
到时如果这个官员真的获罪丢了官帽,他们四家也可以各拿出一份丰厚的酬劳让他和家人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而张谢王吴四家只要保证自己负责采买的东西没有出问题,咬死不知道孙家做的事,那么,最多破点小财,却能将到处‘蹦跶’的孙家拉入地狱。
本来,吴德这个提议,对张谢吴三家是点小伤,却会让王家失去朝廷里那位负责采买的官员的支持。
不过,吴德又说,孙家破落后,孙家的生意王家可以接手二分之一。这二分之一就抵得上现今王家全部的家产了,而剩下的二分之一由张谢吴三家瓜分。
听吴德细细说来,王枭从五分心动变成了十分。
王枭早就接到风声,那位负责采买的官员因为惹了贵人的眼,再加上年事已高,办完这一次的寿宴,就要辞官回乡了。
这次寿宴办得不好,虽说名声不太好听,但在临行前可以再赚一大笔钱财,那个王家亲戚未必不乐意接受。
对他们来说,名声可以换几个钱?名声可以让你过上舒服地生活吗?如果都不能,那只有钱最实在了。
所以,获利最大的是王家啊,王枭一想到现在孙家还有的那二分之一家产,口水都要往外冒了。
孙章尧对于张谢王吴四家的计划一无所知,一心一意做好手上的生意。
孙章尧知道是这是宫中的佑宁公主过生辰,所以,采买一事只交给亲信去办理。最后交货的时候,他也都一一检查过,没有什么问题。
这单生意是瞒着家里应下的,所以,孙章尧也很小心。他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另外四家胆子会那么大,居然会在酒水里面动手脚。
几家皇商当然不会傻到在酒水或者肉食里面下毒。毕竟,宫中规矩甚严,也不是普通的生辰宴,对于吃食,肯定会一查再查。
几家人想到的是往酒里面掺水,于凤国皇上最厌恶的就是欺骗,士农工商,商人最是低贱,连最基本的‘信誉’都没有,又何以为商?
兑了水的酒,酒味可能没那么足,普通人不一定喝得出,但是贵人们肯定尝得出来。
因为佑宁公主出生在元月。这段时间,恰好有附属国派使臣前来上贡,皇帝便将众人留下,一起参加佑宁公主的生辰宴。
佑宁公主的生辰宴在一片贺声中开始。觥筹交错间,一个使臣尝了几口酒水,脸色变换,有点疑惑地开口,‘这于凤国的酒,好像不怎么香啊?’
使臣的话一出,席上众人纷纷变了脸色,大家都尝出来了,只是迫于形式都不敢开口。没想到使臣挑破了众人的沉默,这下皇帝打算秋后算账也没办法了,直接将主事之人叫了过来。
一番调查,张谢吴三家纷纷统一咬死,孙家参与采买,是因为有王家作保。他们均不知道孙家胆子会这么大,居然敢做出欺君罔上的事情。
王枭一听,当然不可能认下。惊慌之下脱口而出,说是几家一起商议的,又将吴德最开始找他谈的话说了出来。
吴德辩解说王枭是胡乱攀咬,自己在孙家安安分分做了这么多年管家。后来承蒙孙佑年看重,将一半家产相赠,自己怎会做出这等背信弃义之事。如若早知道孙家会做酒中兑水的事情,定会千方百计阻止。想来,许是孙家二儿子与他那父亲为人处世多有不同,竟敢背着他父亲犯下此等滔天罪过。
吴德又说,自己虽在孙家做了多年的管家,可是,自己一直都是紧随孙佑年身边,对于孙佑年的儿女,自己并不熟悉。主家要做什么事,如果自己知道了只能好言相劝。更何况,自从收了那一半家产,孙佑年便将卖身契还给了自己。吴德已经不算是孙家的管家,孙家要做什么事,都会背着自己,自己也无从知晓啊。
吴德说的声泪俱下,又痛心疾首地问孙章尧为何要犯下此等滔天祸事?
孙章尧陌生地看着眼前的吴德,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这个吴管家,还是自己从小认识的管家吴德吗?为何如此陌生!自己已经检查了多次,送进去的明明是没有问题的酒,哪里会知道摆在寿宴上的酒会出问题。
孙章尧只能转头问知府大人,是否有审查过宫里负责采买的人,还有送进宫中后这酒的经手之人?
不用孙章尧说,知府大人早就审问过,除了一个半夜醉酒掉入池里的小太监,剩下的人都没有问题。
可是,死人开不了口,只能向活人问罪。毕竟,天子一怒,浮尸千里。
种种迹象都表明,负责采买酒水的孙家有极大的问题,没有其他证据前,知府只能将孙家推出去。
还有那王家,既然敢为孙家作保,那么,也难逃罪责。
王枭没有想到一切的进展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控制。最近夜夜梦到自己坐在孙家的库房里,数着一块又一块的金子。天天和妻妾们躺在金子打造的床上,枕着金子打造的金枕,用着金子打造的床罩,每天一睁眼,满眼都是金灿灿的。
而现在的他,满眼都是一片银光。王枭面色惨白,目光无神,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衣衫。两个衙役拿着银晃晃的大刀,将王枭收押入狱。
负责采买的孙章尧也被收押入狱。因为涉及到的是佑宁公主,所以,此时的处理结果,需要由知府大人禀报上去,再行发落。
孙家众人接到消息时,孙章尧已经被衙役们押着,准备送入大牢。
孙圣尧带着几个仆从急匆匆赶到,打听到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顿时心口像压了一块大石,满面震惊地看着孙章尧。
孙章尧抬了抬头,示意兄长不要冲动,自己无事。只是,兄长眼神里,有不解,有疑惑,也有心疼。这些情绪刺痛了孙章尧。
孙圣尧不解的是,为什么自家弟弟会自作主张与王家合作,之前父亲耳提面命说过的话,孙章尧是听到狗肚子里了吗?
疑惑的是,即便孙章尧接下了这个事情,按照他的性格,他只会更加小心地去处理此事,绝不可能做出往酒里面兑水这样毫无商誉的事情。
最后的心疼,是因为孙章尧入狱。元月的天,寒冷刺骨,冻得人心口发麻。那牢里没有暖炉,二弟身上穿的又不多,得罪了高官,在牢里肯定是要受苦了。
孙圣尧知道此事影响重大,赶忙回家告知父亲孙佑年。
孙佑年此时病情已有了好转,只是面无血色,说话也有气无力。
得知事情的经过,先是震惊,而后又闭眼思索了许久,久久未说一句话。
孙佑年是真的没有想到,农夫与蛇的故事会在自己身上上演,孙家的百年基业如今真的是要毁在自己手里了。
孙佑年痛定思痛,一直闭着眼试图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看来自己自从知道吴德小时候就攻于心计,那时便不该留他在身边。或者,自己一开始就不该救下他!一朝的善念,竟然惹来了这铺天的祸患,简直该死!
孙佑年双手紧紧握着椅子上的把手,抬起的双眼晦暗莫名。过了一会儿,他沉声道,‘让吴德过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