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金子
告别老同学，王胜利骑车朝学校相反方向驶去。此时，他心潮澎湃，血液又开始沸腾，仿佛回到青春时代。
路两边，法国梧桐已经成了金色，风吹过，树叶翩然而落，让整个小城充满了诗意。他着头，透过法国梧桐的缝隙看着深远的连天，感慨天还是那个天，岁月却已经流失。
咯噔，自行车像是撞到了硬物，车子歪向一边。王胜利心想，坏了，撞到人了。当他看清一道路障时，也明白路上正在打补丁，自己先红了脸。幸好，路上人少，没有人注意。
十字路口，北边是县城唯一的金店。王胜利支好车子，腋下夹着人造革包，大步进了金店。
也许是正午，店里人不多，一个身材有点肥硕的女服务员，拿着一条黄金项链，正给一个穿皮马甲的女孩试戴，旁边一个西服男人陪着。
王胜利直奔柜台，玻璃柜台里摆着黄澄澄的一片，让他觉得有些刺眼。乖乖，这就是真金白银，还真带着一股豪气。从古到今，少年都被鼓励，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他觉得这里才是黄金屋，看着一个个闪着光芒的金首饰，激动之余有些惭愧，未给妻子置办一件饰品。
他仔细地看着，求人办事，怎么也得拿的出手。但是，九十块钱的金价，实在让人心痛，一家人省吃俭用，一个月下来也剩不出一克金子。他不由叹了一口气，却听见旁边两个男女在嘀咕。
“买个差不多的就行了，我还有事呢。”男人小声催着。
“我就想挑个自己喜欢的，不行吗？”女孩子任性的声音很大，没有一点顾忌。空气顿时紧张，看那女孩杏眼圆睁的样子，似乎大战一触即发。
男人立刻就没有脾气，“行，行，谁说不行，我就灭了他。你快点，下午我还要开会呢。”
女孩子转怒为笑，用纤纤玉手指着柜台，要求服务员换一条试戴。
年轻真好。王胜利瞥了一眼，觉得男的有点面熟，却想不起来是谁，便又低头看柜台里的金子。
忽然，听见有人喊自己。
蓦然回头，那个男人已经伸出手，他脑子里闪出一个名字，范新生。
“老师，你也来逛逛？”范新生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很快又恭敬的笑了起来。
但是，王胜利总觉的那笑意味深长，有点别的滋味在里面，但来不及细品。看着他头发油光，西装革履的样子，看样子混的不错。听说严打他进去了，丢了工作，难道这么快就东山再起了。
看着老师疑惑的样子，范新生掏出一盒石林烟，抽出一根递给老师，又抽了一根叼在嘴里，含含糊糊地说，做了一些小生意，混日子呗。
王胜利清楚的记得，范新生是自己教的第二茬学生，早就结婚生子。他不由地朝女孩瞥了一眼，她水灵的像清晨的花朵，心里叹息世风日下。大约心虚，他解释道，我是陪朋友来买东西。说完眼睛斜着老师，你也来买东西呀！眼神里又荡起了笑意。
王胜利才想起来，自己来这里干什么，立刻叫了服务员拿了一个金溜子，付了钱离开。
他觉得在金店里多待一会，就被范新生看成同类，从而失去对师长的尊敬。如今的人啊！经济搞活了以后，思想也活了。
吃过晚饭，王胜利打着饱嗝躺在沙发上，掏出金溜子在灯光下查看。原来，这就是足金，散着温暖的光芒，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幼时，每一次看见村里那个戴金镯子的女人，就是这种感觉。那个清瘦白皙的老女人，喜欢把镯子藏在宽大衣袖里，挎着一篮子衣服穿过胡同，朝河边走去。听说，丈夫用金镯子作为聘礼把她娶回家不久，就奔赴烽火连天的抗日战场，从此音信全无。
“妈妈，爸爸给你买了好东西。”玉儿是识货的，她一把抢过金溜子，颠颠的跑进厨房，去和母亲邀功去了。
蓝欣正在洗碗，看见玉儿手里的金溜子吓了一跳，忙撩起围裙擦了手，接过金溜子仔细地看了看，然后又塞给玉儿，“我有这么好骗吗？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去，写作业去。”
“妈妈，真的。”
“你有那个心，好好学习，将来挣大钱了，再给我买一个就行了。”
玉儿咯咯笑着，拽着母亲的衣襟，把她拽到客厅里，“爸爸。你和妈说，是不是真的。”
王胜利笑着点了点头，“是真的。”
“真的？”蓝欣不相信，一把抢过金溜子，就要放到嘴里咬。
“你干嘛？”王胜利眼疾手快，从沙发上跳起来，一把夺过金溜子，“要送人的。”
听说是送人，蓝欣顾不上辨别真假，急切地问，“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还不是为了他。”王胜利指了指妻子的肚子，“送人，我也高兴。”
蓝欣抚着自己的小腹，表情有些复杂地说，“我看，还是算了吧，听说二胎手续特别难办，我一个同学孩子智力有些问题，二胎手续好几年了，都没有办下来。”
“这个你不用操心，我让王鹏问好了，只要有医生的证明，批很容易的。”
“听说还要交钱。”
“钱的事，你就更不用操心了，我会想办法。”
说到钱的事，蓝欣猛然有了警觉，追问买金溜子的钱是哪里来的。起初，王胜利遮遮掩掩的，并不想说。一直到蓝欣上了家法，掐着着他的胳膊，严刑逼供，这才招了出来。
原来，他私下接了一个活，帮着一家工厂写厂史，人家给了五百块钱。
蓝欣眼神一亮，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学文还有用啊！多干点这样的活，咱就发了。”
“这活还是人家巴结王鹏，他嫌费脑子，才让给我写。你以为天天有这么好的事呀！”
“哼！他还办点人事。”蓝欣嘟囔着。其实，她对王鹏并不感冒，甚至有些讨厌。自从和王胜利结婚后，这里就成了王鹏半个家。每到周末，他来县城借书，都会来她家吃饭。那时候，他们还住一间平房，两个人抽烟喝酒，争论国家大事。狭小的空间里，烟雾缭绕，呛的人睁不开眼。
每一次蓝欣抗议，王胜利都强烈驳回，微醉的目光里藏不住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的陈旧观念。
看在这个金溜子的份上，她决定不再和王鹏计较，毕竟人家今非昔比，是县长家的乘龙快婿，说不定以后还能提携王胜利。
有了金子，夜晚就变的不平静了。两个人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觉，啪，蓝欣打开壁灯，摸索出金溜子，又看了起来。
王胜利问，“还没有看够。”
“怎么看，都看不够呢。”蓝欣说着伸出了舌头，去舔金溜子。
“什么味？”王胜利看她像个小猫，在舔着自己的心爱之物，觉得有趣。
“呸！”蓝欣抬起身子朝地上吐了一口，“都是骗人的。”
“我从金店里买的，不会有假。”王胜利肯定地说。
“听人家说，金子是甜的，我刚才舔了，什么味也没有。”蓝欣撇着嘴，就像受到委屈似的。
王胜利呵呵的笑了起来，“你真是一个小傻瓜。”脑海里闪过那个杏眼女孩，就询问范新生的情况。
蓝欣眨着眼睛想了半天，想起当年那个监守自盗的会计，好像被判了三年，从此便从厂里消失了。她对那个消失的会计没有兴趣，便碰了碰丈夫问，“金溜子也有了，它的主人你找好了没有？”
“有了金子，就不愁找不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