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裙子和裤子
“就是裙子。”年青人不屑地瞟了一眼,如同守卫疆土的卫士,丝毫不退让。
其实,蓝欣今晚穿了一件淡雅裙裤,蓝底白花,很素净。灯光下,她灵动,婉约,很有韵味。裙裤,顾名思义,可以说它是裙子,也可以说它是裤子。它有裙子的飘逸,却是有两条腿,明显是变形了的裤子。
自从。厂里效益开始下滑,领导们就开始内省,往深处找原因。企图总结教训,冲出重围。
结果,红头文件下发,上班期间,女工不能穿裙子。似乎药厂衰败的根源,在女人的裙上,圣人都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
这世界小人难分,雌雄可辨。
可是,女人们却放不下对于裙子的珍爱,海底针的心海里,像养了一条鱼,每逢岸上风吹草动,水光粼粼,就想跳出水面,享受阳光。
如今,混乱之际,一夜春风梨花开。裙裤,在药厂悄悄孕育,忽然兴起,大有冲破禁令之势。美,对于女人而言,如石头下面的小草,总想顽强冒头。
没有想到,今晚遇到一个较真的。
“你睁大眼睛,看好了。”蓝欣急切想证明自己,猛地高抬右腿,下垂的裤脚明显分开,“看清楚了,这是裤子。”
“哼,裤子。”年轻人不屑一顾,一副不上当的表情。
蓝欣说不通,索性不和他争辩裙子和裤子的问题,压了压火气,用商量的口气说,“让我进去吧,晚了要耽误车间生产,责任咱俩谁也担不起。”
年青没有吭声,迅速转过头,朝值班室瞄了一眼。值班室门前,灯光如白昼,没有人。
年轻人又一次上下打量蓝欣,似乎在考虑眼前这个女人话的真实性。
蓝欣抓住时机,抬脚就走,她不想再浪费时间。
“不能走。”
年轻人像乾坤大挪移,瞬间站在她面前,挡住去路,目光坚定地看着蓝欣。
蓝欣不由地火冒三丈,用手去推年轻人,“你干嘛!脑子糊浆糊了?”
“你骂人。”年轻人红脸了,站在路中间,怒火从眼睛里冒出来。
“我没有骂人,你脑子就是糊了浆糊。”蓝欣索性提高声音,和年轻人吵了起来。他大概是个认死理的新人,靠说道理是行不通,只能有外界介入,才能解决问题。
果然,从传达室里窜出一个秃头,迅速朝他们跑来,光头在灯下锃亮泛光,显的有点匪气。
“徐福,怎么了?”
蓝欣和徐福僵持着,谁也没有说话,都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谁也不想先示弱。
秃头厂警,抓着皮革腰带,朝他们蹬蹬地跑了过来,一副要打群架的架势。
蓝欣心想,坏了。
“她穿裙子,”徐福指着蓝欣,像是终于找到靠山一样的孩子,理直气壮告状。
“你看,我穿的是不是裤子。”蓝欣为了证明自己,又一次尽量抬高右腿,大腿根肌肉被撕裂一般。她觉得自己像小丑,证明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女性,瞬间有种屈辱感。
“我还以为怎么了,就这点事?”秃头厂警明显的松了一口气,脸上的横肉也松弛了点,但目光依然犀利。
蓝欣和徐福,不约而同地点头,期待地等他裁决。因为,他是一个老厂警。
“呵呵。”
秃头厂警笑着,没有马上说话,而是把腰带扎到腰上,上下打量着蓝欣,漫不经心地问。
“质检科的。”
“质检科的。”蓝欣回答。
“加班?”
“不加班,大晚上的谁出来。”
“嗯…”秃头并没有在意蓝欣的态度,用手挠了挠头皮,沉吟了一会,说,“进去吧。”
像是听到特赦令一样,蓝欣快步离开,生怕秃头厂警再变了主意。
为了节约时间,蓝欣从变电所前的空地斜插过去,经过四车间,能少走三分之一的路。
变电所被栏杆围着,铁栏杆里窗子映出灯光,一簇簇鬼子姜正开着黄花。蓝欣有些吃惊,没有想到厂区还有人种鬼子姜。很多年,没有吃这东西了。师傅的手艺很好,腌的鬼子姜味很好,好久不见,不知道她现在忙什么。
经过动力车间,拐进四车间旁边的夹道,确切的说是过滤罐和东墙之间的缝隙,上面有几根裹着保温层的灰红管子通过,常年滴着水。自从四环素停产之后,四车间就废弃了,这个夹道偏僻潮湿,平时很少有人走。
蓝欣缩着肩,借着月光躲避脚下的水洼,水滴落在脖颈上凉凉的。忽然,她脚下一滑,一个白影从眼前飘过。顾不上脚下的湿滑,她两手护着头,跌跌撞撞跑出夹道。
周围,没有人。
嘶嘶,机修车间墙角下废气阀,有一团白雾。
蓝欣不敢停留,直奔质检楼。
三楼仪器室内,阻尼分析天平前,蓝欣开始称样。日光灯下,她戴着白细纱手套,从白瓷托盘里拿出碘量瓶,把它放到托盘上,手有点颤抖,不小心碰在托盘架上,托盘晃了一下。她心里也随着晃了一下,立刻觉的脸颊有点热,连忙环顾四周。一间不大的仪器室内,除了一台台盖着黑色丝绒的机器,只有她自己。
蓝欣定了定神,然后开始做深呼吸,心浮气躁是精细工作的大忌。随着呼吸,感觉心慢慢往下沉,但刚才被人指着鼻子的画面仍在眼前晃动,怎么也挥之不去。如果,在标准溶液室门上,加一把锁,就不会这样仓促,这样被动。
下午,蓝欣正在叠滤纸。她有空就折滤,把圆形定性滤纸折叠成一个个圆锥形后,会有一种小小的满足感,她享受这种满足感。
一阵急促脚步声从门口经过,随即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嗨,别绣花了,快出去巡视巡视吧!”
蓝欣闻声抬头,门口一个白色身影飘过。不用见人,听声音就知道,是制剂组的黎艳。她为人直爽,快人快语,因为和蓝欣是校友,私下里很投缘。
蓝欣匆匆出门,拐进走廊尽头,存放标准溶液人的小屋,才发现少了标准液。她急忙去翻放在橱子上的登记簿,没有今天的记录,顿时一股怒火直冲脑门。
她知道,是谁干的,却无可奈何。
因为,她已经去科长那儿抗议了几次,都被他敷衍过去。研究所,原来自配标准液,这两年学会了偷懒。
蓝欣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打开干燥器,但盖子却纹丝不动。不会吧!今晚遇到鬼了。
蓝欣的额头,立刻出了汗。
不对呀!
下午,恒定基准物时,为了密封性好,玻璃盖和干燥器接触之处,抹了薄薄一层凡士林。况且,现在天气不冷,凡士林不应该凝结。过去,出现这种情况时,她都会找科里的男同事帮忙。
今晚,四处静消消的,整个大楼上只有她一个人加班,她只能靠自己。
想了想,她小心地把干燥器抱在膝上,唰啦,里面的蓝色硅胶流向一边,象一湾海水,她劲量平复心情,象海水一样平稳。右手握着干燥器的盖,轻轻往外一推,盖子露出一个缝隙。
她长长吁了一口气,运气还没有那么坏,关键时候没有掉链子。
标定硫代硫酸钠要用碘标准液,剩余碘标准液不多了,蓝欣索性把碘液一起标定了。反正,早晚都是自己的活。自从邢师傅调走后,标准溶液室就剩她一个人。
碘标定很顺利。当第三次,计算器数据显示后,她松了一口气,猛地想起科长说的话,炉火纯青。的确,三个数据只有细微的差别。一遍成功,她心情由阴转晴,并且有点沾沾自喜。火车不是推的,泰山不是垒的,这不是一日之功。一项工作做多了,早就轻车熟路,不在话下。
蓝欣技术上炉火纯青,在于她的细心,专心,责任心。尽量把一切隐患消灭在萌芽之中。
她干活利索,利用试液放置时间,收拾手边的东西,磨刀不费砍柴工。
她想把as2o3(砒霜)放进试剂橱,却觉得不对劲,不由得仔细看了看,发现还有一少半。明明记得一整瓶用了没几次,怎么会少了呢?难道记忆出了差错?
蓝欣又从试剂架上,拿了一个容量瓶,看了看蜡封的标签,200毫升容量瓶上,标签上手写10氰化钾。
氰化钾是剧毒物品,是公安局人押送来的,按规定这些剧毒试剂,必须锁在保险柜里。可是,除了门锁之外,却在也找不出一把能用的锁。钥匙也不是光自己有。
小心使得万年船,以防万一。
蓝欣弯腰打开工作台下的橱门,里面几乎摆满了,被牛皮纸包裹的玻璃容器。她把容量瓶放进去后,又拿了出来,总觉得不妥当。
最后,蓝欣把容量瓶放了进了试剂橱,藏在最里面的角落。外面,放了一些大瓶试剂挡了挡。然后,又在木橱门上,虚挂了一把锁。
关于锁的问题,很久没有人解决。
她想起楼外墙上,刚挂上的意见箱,心里便有了主意。
她从记录本上,斯下一张纸,刷刷,开始写字。她要消除这个隐患,等出了人命就晚了。
正写着,外面传来凄厉的哭声。她腾地跳起来,手里紧握圆珠笔,惊恐地对着门。
哇,又一声传来。蓝欣这才听清,是婴儿像被人掐了后,尖利的哭声。这夜深人静,哪里来得婴儿?
质检楼建在洼地上,前面不远是围墙,围墙外面是一片河滩。河滩西边是一片坟地,哪来的婴儿呢?
她决定出去看看。环顾灯光下,除了在泛着亮的玻璃器皿,没有一件趁手的家伙。蓦然,她目光落在门后的拖把上。
轻轻拉开门,走廊没有灯,也没有人。钢窗透进一点月光,照在水泥地板上,周围静的出奇,似乎刚才是她的幻觉。
蓝欣没有怀疑自己,刚才明明听到的是哭声,于是攥紧拖把,顺着走廊一步一步朝外走。今晚,是人是要鬼,她要看着究竟。
走廊东边有一扇铁门,这里是针片剂组。她推了推铁门,门纹丝不动。前一阵子听黎艳发牢骚,毒气柜里的排风扇坏了,老是咯吱咯吱的响,也许老鼠爬了进去。
她刚要回屋,却又听到一声哭,她听清楚了,的确是婴儿的哭声。难道,这楼上不光自己加班,有人带着孩子来加班。很快她就否定这个想法,这个楼上的女人,几乎都熟悉的很。因为环境不好,没有人会带着婴儿上班。
想到这,她心里毛了,手心捏出汗来,攥着的拖把开始打滑。周围静的吓人,没有一点动静,只有自己越来越重的呼吸声。她想后退,却有点不甘心。
哇,哭声又传来,像是来自身后,某一个阴暗的角落。她猛地转身,手端着拖把杆,就像端着一杆枪,一步一步往前。
走廊头上,一扇铁门半掩着。蓝欣记得,那里除了一台大灭菌柜外,还有些杂物,平时很少有人进去。
她伸出拖把杆,颤颤巍巍地顶在铁门上,猛的一下用力。门吱的一声开了,一个模糊的庞然大物出现在眼前。
还没有等她看清,倏忽,一个团黑影迎面扑来。完了,还真有脏东西。快跑,她挪动自己的脚。然而,她就像被定住了一样,身子动弹不得。
“啊!”她惊恐的声音刚出口,身子就被一股强力带走。
当啷,拖把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