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 章 透风报信
回府邸的路途本没有多远,但杨修仪却感到无名的烦躁,特别是胡圣书临别时意味不清的笑容,让他分外的不舒服。
有意无意脚间下的步子快了三分,终于近了书房,他一把推开屋门,借着烛盏昏暗的光,寻到了信封的封口,将其一点点拆开,将其中的纸张取了出来。
在凑近了些纸张,凝神看去。
书信中的用语竟是格外的亲和,不像是一位上司对下官的的回信,倒更像是一位慈和长辈对后的的叮嘱。
只是这样不但不能消除他心中的烦虑,反而让他那种不安的预感加重了几分。
府尹之尊,身份何其的尊贵,地位何其的显赫,何须对他一个无背景无靠山,还是制科中举的下官遣词酌句?
直到看过前边一番赘述客套之后,他看到了书信中提到了圣旨,借着其中的只言片语,这才渐渐了解了仙参的始末,明白了为什么兵营城外,为什么金吾卫统领、果毅都尉连夜叩门。
再接着往下看时,一行字落入眼帘,他顿觉心头一塞,转眼间头脑空白,身体瘫软,如遭雷击。
只见信中独占两行,写有数十文字。
“凡涉盗窃者,鸡犬不留。”
“若能解救汝弟便早做打算。”
他忽的想起公堂之上,他那番恰到好处却颇为心机的证词。
莫不是自己把好兄弟送上了绝路?
如果仅仅是那一句“凡涉盗窃者,鸡犬不留”的圣意也还罢了。
他初为官身,尚不清楚“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的皇家权威,更不知“率土王臣”的极尽谄媚。
但府尹的一句出于好意或是稍有歉疚的提醒,他还是顷刻之间读懂了,心头雷动,震慑当场。
若能救?
便早做打算!
什么叫若能?这便是委婉之词,若是真能解救,还需急书他处,寻借兵马?
意思再明显不过,便是说你的这位兄弟是救不出来了!已经归类了“涉事人员”。
大军一旦围山,那会在意个把无辜!
而早做打算,看似在说,救人要早做打算,实则是在说,救人无望,请早做打算。
若言辞在露骨一些,便可如是理解:若是情义深重,可早点准备后事。
如今事涉皇家,他又一番明里暗里的暗示,若不是兵马尚未修整,想是会如那金吾卫统领所言,今夜便会发兵,围杀山上。
想到这里他的心头堵塞的厉害,只感觉喘不过气来,身子也有些发软,堪堪倚住门墙,这才站稳。
“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这样?”
“天待如何?”
他扶着椅子坐下,无力地不止是身子,更是心境。
无兵马时,力所不能及,徒留憎憾。
如今兵将齐在,机巧言辞,终是出兵,却是将兄弟置于刀兵之下。
这是何故?难道天要亡他兄弟?难道终成自己不义苟且之名?
“砰!”
拳头猛地砸向灯台,将灯台上边的灯盏掀翻了在地,青釉灯盏破碎,盏中烧化的灯油淌了出来,借着灯芯继续在地上燃烧了起来。
一时间反倒使屋中变得明亮起来。
掌指处皮肉被木头掀了开来,血珠子在一点点饱满,汇聚,摇摇欲坠。他却神色暗淡,丝毫不知。
但打翻灯盏的这一番动静还是被候着的丫鬟婆子注意到了。
眨眼的功夫,一个婆子推门走了进来,看着地上燃烧的灯盏就要燎到灯台的木腿。
也不知是当心自家姥爷,还是心疼半盏灯油,亦或是疼惜那盏碎了的青釉瓷盏,一声惊呼,便冲了过去,收拾了起来。
“诶呦!怎么就倒了!”
她看着烤的焦黑的一截灯台木腿,庆幸道:“幸好还来得及,不然就烧没用了!”
说完将灯盏收拾,将灯台扶起,也不顾自家姥爷,便捧着破碎瓷片走了出去。
书房中由于少了一盏灯盏,婆子一时间没有将新的取了上来,于是屋中短暂的陷入黑暗之中。
但一双暗淡失色的眸子却在下一刻亮了起来,他好似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神情有些精神质,喃喃道:“还来得及,还有时间!”
他本想大呼一声来人,但考虑到接下来的事情不宜让人知道,于是踉跄起身,也没有寻一个探路的灯盏,便朝着客厢的院落而去。
不一会儿客厢的一处屋子中便聚拢了九人,屋中并未燃起烛火,但黑暗中隐隐可见八壮一老九副面孔神情凝重。
此九人不是他人,正是当日一阳门山门一役逃生,投身杨修仪帐下,跟着杨修仪返回宜芳县的那七位壮士,以及打铁老头儿,当然还有寻来的杨修仪本身。
“杨大人,非是我等不救,实是双拳难敌四手,我等身单力薄,力所不及啊。”
黑暗中有一位壮士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县尊,公明小恩公与我等皆有救命之恩,非是我等不报,实是依我等力量,不但救不了恩公,还会白白送了诸位兄弟的性命!”
相对于向前用词的委婉,此人的话就比较直白。
“如若有县衙兵马相佐,或可有些机会?”
黑暗中又有人灵机一动,提出想法。
杨修仪闻声眼睛骤然一亮,但下一瞬便暗淡了下来。
果然,下一刻有人提出了此法致命之处。
“糊涂,若是那城外官军没来时,此法尚算行险之法。”
“如今事涉皇家,县府一旦用兵,先不说救不救得了公明小恩公,搅乱了官军的布局,放跑了山匪,后果难以预料,恐祸及杨大人。”
“况此法若行,又何须等到今日?”
来人一声叹息!
“诶,如此是该如何?”
“还有可行之法乎?”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陷入焦灼之中,却是迟迟没有想出一个可行之法来。
杨修仪暗中一一扫过众人,将几人的言语神情留意心中。
事实上他寻几人前来,本就不是抱着什么不切实际的念头而来,若是以今日情形能解救兄弟,又何须等到今日山穷水尽之时?
他来此召集几人,是想寻一个身手卓绝之人前去那一阳山“送信”,至于暗中留意观察几人倒是顺手考校,毕竟是自己手下的班底,一者考校心性品质,另一者发掘几个行事稳妥之人。
也就在杨修仪思考,众人争辩的这一段时间的功夫,人群中弱弱的响起一道声音:
“既然救是不得,也要让小恩明那边知道这一消息,否则到时候官兵围山,便是小恩公有千般机灵,万般心窍也再难以生还。”
吵闹的声音忽的一滞,杨修仪也收束思索,众人齐齐将视线投向人群中很少说话的老头儿,这个存在感很低的老头儿。
自跟着来宜芳县,落榻县尊客厢,这个事事小心谨慎,处处谨言慎行,几乎快要到透明的老头儿,众人都快要忽视它的存在。
杨修仪也有了一瞬间诧异,或许是“围观者”的清醒,不管是上山救人还是如何,他们都是不会带这个累赘,以至于他能挣脱该不该救的怪圈,看清当下的情形。
只是真不成想到竟是这个老头儿最先想到这点,这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似乎是感受到了来自众人的视线的重量,老头儿一个停顿,但他还咬牙继续说了下来:
“与其救人不得,还不如让小恩公知晓大军压境的情形,好早做打算,凭小恩公的机灵神异,便是借机脱身也尚未可知!”
黑暗中的众人呼吸一滞,紧接着又变的急促了起来!
是啊!
我们救不得小恩明,不代表小恩明不能自救!
送信总要比送命来的强百千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