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无家可归
王成才下了从大学回来的校车，径直向家里走去。
这次他的步子不仅稳当，而且心里也没什么可以膈应的，母亲只要敢辱骂自己，自己马上就到外面租房子去住。
他兜里的稿费就是他最大的底气。
但是这个世界最令人难以下手的，不是腐肉，而是鸡肋，烂的东西抛弃掉很容易，但是烂的东西里掺上些好的，甚至是不能割舍的珍贵东西，就很难办。
三楼王成才的家就是这样的一种“鸡肋”，他早就想走了，但是就是舍不得姥爷和姥姥。
以前他只能把这股子气咽下去，但是现在放假了，说走，他就要走，他要带着二老回到乡下去，至于那个摆臭脸的母亲，让她自己闹去吧。
他走上熟悉的阶梯，用力往地上跺了一脚，让藏在掉渣墙角的破旧的声控灯亮起来，敲了敲门。
“我，王成才。”
老人的咳嗽声接连不断，越来越近，越来越响，门被缓慢地推开。
“姥爷，还难受呢？”王成才没有先问好。
“哦！成才回来了！”老人微笑着，伸手去拿那个行李箱，王成才瞟了一眼姥爷的手，颤抖更严重了，一股悲哀涌上心头。
“我自己拿，姥爷。”王成才让老人坐在沙发上，但是老人似乎宛如斗气一般：
“没事，你给我！给我！”姥爷皱了皱眉头。
拗不过姥爷，王成才只能先进了门，看着姥爷吃力地拽了两下行李箱，然后把它拖进门。
“跟你说了我身体还凑合。。。。”姥爷苦笑了一下。
“姥爷，这个暑假咱回乡下吗？”王成才问。
“不会。。”姥爷似乎停顿了一下，但是他还是这样回答：
“不回去了，就待在城里吧。。”
“咱回去吧，我想回去看看，那边我感觉放松些。。。”王成才继续说：“我在城里待得有点闷，上次也没待够，才半个月嘛。。”
姥爷坐在沙发上，似乎在回避着这个问题，王成才感到一丝不对劲，但是他也不想逼迫这个老人，于是他转移了话题：
“姥爷，你还记得林爷爷家那个曼曼吗？”
“嗯，这姑娘老是来咱家院子里，跟他爷爷一起。”
“我就是想回去找曼曼玩。”他做了个鬼脸，似乎想逗姥爷开心，姥爷苦笑了一下，但是还是拒绝了他：
“哎呀人家都那么大了，今年也要考高中，咱不回去，听话。”
这根本不对劲，姥爷在自己上大学之前根本就不回城里，小时候他也告诉过自己，他爱待在乡下，如果有机会要在乡下终老。
他没有继续问，只是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把稿费装在自己平时穿的一件长裤里，他不放心交给任何一个人，晚饭他也一如既往的沉默，没有和任何人说话，直到他听见正在夹菜的姥姥说：
“村里那个曼曼今年也高考，我刚和林老头打了电话。”姥姥说。
“那个林老头？哦，林叔啊！”母亲说：“他家那个孙女不是去年还和咱成才玩呢。”母亲转过头：“是不是啊？”
王成才没有理他，母亲揪住他的耳朵，这才让他反应过来。
“哦！！对对对”他附和道。
“以后我说话必须认真回答！”母亲命令说。
“知道了。”王成才现在没有心思和她吵架，他扭过头，问姥姥：
“您是怎么和林爷爷联系上的？您又没有手机。”
“座机呗，座机旁边电话本上就有他家的电话嘛。”
王成才宛如拨云见日一般，眼前屋里的白炽灯甚至都亮了几个亮度，他知道该怎么做了，他放下碗筷，把碗拿回厨房，然后盯着母亲房间的那一台座机。
今天晚上是来不及了，等明天姥爷和姥姥出去散步，母亲出去上班的时候，他就要问个究竟，乡下的院子是自己的家，而为什么自己有家回不去。
那天晚上他想入非非，关于姥爷姥姥不回乡下的各种版本在他脑子里上演，绝大多数是毫无逻辑的推理，甚至某些已经达到了科幻小说的范围，例如外星人占领之类的。
太可笑了，看来侯老师说的没错，自己真的应该当个作家。
次日早晨，他和平时在家一样醒来，吃过早饭后，就一直坐在屋里，拿着教科书仔细端详，摆出一副用功的样子。
“嗯！不错！”母亲看了他一眼，留下这两个字当奖赏，就上班去了，姥姥和姥爷也在八点半准时下楼散步，他的机会来了。
林爷爷不是什么陌生人，自己小时候和他经常说话，他也没什么心理负担，他放下那本作为伪装的教科书，飞奔到母亲的房间，翻开座机旁边的电话本，上面寥寥草草地记载着不少人的电话，绝大多数他连听都没听过。
“我以后绝对不会搞这么多垃圾社交”王成才自言自语道，几乎快翻完了，他竟然没有找到林爷爷的名字，他越翻越焦急，生怕这个机会失去掉。
还剩最后一页，他用手按住每一个联系人，没有放过任何的细节，他就连中考读题都没有这么认真过。
他的失望越来越大，甚至有些抱怨，直到他看到了最后一个人的名字，他紧盯着，难以置信。
“林曼。”
为什么姥爷会有林曼的电话？他想着，但是既然自己翻来覆去没有找到林爷爷，给曼曼打电话也就成为了最后的选择，他有些忐忑，因为这是第一次给女孩打电话。
“忐忑什么，她抱过我，我们是朋友。”他给自己壮胆，拨通了那个号码。
“喂？您好？”一个低声调的女孩声音传来，和他记忆里的那个女孩完全不符。
这是她吗？难道是她妈妈？他心跳开始加速，呼吸急促起来。
“您好？”女孩的声音再一次询问道。
“对。。对不起。。打错了。。”他没有敢继续问下去，只能说出这句话作为结束语。
“你是成才哥吗？”女孩问。
王成才不敢相信这个声音属于自己记忆里的那个女孩，自从他们上次在乡下玩耍才过去一年，至于她是怎么想起自己的，大概是这个沙哑的声音已经刻进了她的心里。
“曼曼。”王成才说。
“成才哥，你今年回来吗？”
“我回去。”王成才说：“我想问问我家院子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姥姥姥爷都不愿意回乡下？”
“成才哥，你姥爷为了治病，去年就把院子卖给一个老师了。”林曼回答说：
“我还以为你以后不会回来了。”
王成才呆滞了，他瘫坐在母亲的床上，他无法想象，自己唯一的家，现在成了别人的家。
王成才，无家可归。
“喂？成才哥？”话筒传来林曼的声音，但是王成才没有留意到，他一拳打在墙上，手背擦破了一层皮，他嘶吼了一声，宛如咆哮一般。
话筒发来嘟嘟嘟的声音，持续了很久，王成才瘫倒在母亲的床上，想起去年他在乡下，姥爷的柜子里拿起那张检查报告的时候，下面似乎还压着什么东西，这么长时间了，他每次放学回家都在盯着那个早就是别人的家的乡下，做了整整一年，十二个月，三百六十五天的一场黄粱大梦。
世上还有比自己更可悲的人吗？
他拿起话筒，咬着牙，再次打通了林曼的电话，短暂的嘟嘟声后，女孩的声音再次传来。
“成才哥，你没事吧？？”
“我发誓，曼曼，我会回去的，我向你发誓。”
“没事，成才哥你别生气，你来找我玩可以住我爷爷家啊！”林曼试图安慰王成才。
“我不会麻烦你们的，我会回去的。”
“你千万别激动，成才哥。”
“我会回去的。。。。”他说完这句，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