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三十章
点竹像是也没料到,上官浅会奋不顾身地冲过来,替宫远徵挡下这一剑,她握剑的手就那样僵在半空。
“浅儿……”一句陌生而亲昵的称呼从点竹口中轻轻吐出,接着,她的身体剧烈一颤,心口正中央锋利的刀尖穿膛而出,她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眸中满是不甘与难以置信。
握着剑的手缓缓松开,点竹眼中的光逐渐暗淡下去,她双膝一软,如死物一般扑通一声摔进泥沼,一动不动了。
在她的身后,宫尚角凛然而立,仿若死神做出审判,脸上是看惯生死的平淡,仿佛刚刚结束点竹生命的人并不是他。
宫尚角抽出穿透点竹身体的长刀,鲜血喷溅而出。
刀尖的血滴落下来,他却恍然不觉。
他此刻的目光正落在上官浅的胸口,那妖冶的猩红从被剑刺中的地方渗出,一点一点蔓延开来,染红了白色衣襟,那样夺目,又那样刺眼。
宫尚角的心,空了一拍。脸上的冷峻崩裂,不复刚才的平淡。
上官浅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向胸口的位置,忽地笑了,笑得那样轻松而平静,仿若卸下了压在身上许久的沉重包袱。
眼前一阵恍惚,她仰起头,似看到了爹娘在冲他微笑招手。
爹,娘,点竹死了,我终于可以来陪你们了。
下一秒,她的身体陡然失去平衡,如凋落的花瓣般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胸口那被鲜血染就的荼蘼花开得越发妖异绚烂。
开到荼靡花事了,尘烟过,知多少?
她这一生,有多少身不由己。
这一次,心愿了了,以后,她总算是能随自己的心意了。
“浅浅!”
“上官浅!”
宫尚角与宫远徵同时惊呼出声,朝她奔去。
上官浅没有像她预想的那般摔进冰冷滑腻的泥沼,而是跌进了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
宫尚角又一次扑了个空,宫远徵先他一步出现在了上官浅的身后。
叮。
清脆的铃铛声在耳边响起,一股熟悉的草药香气钻进鼻腔。
上官浅忽然就想起了三年前自己假装跌倒,扑进宫远徵怀中去偷他暗器的那一天,那一声铃铛脆响就那样撞进了她空荡荡的心房,久久回荡,挥之不去。
“上官浅,上官浅!”
上官浅听到似乎有人在对她吼着什么,但她却怎么也听不清,眼前的一切变得虚幻模糊……
她感觉到,似乎有温热的雨滴落在脸上,是下雨了吗?
上官浅想要睁眼看一看,眼皮却是越来越沉重,她真的好累好累,多希望能好好睡一觉。
在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前的最后一秒,上官浅低声呢喃:“远徵弟弟,我不欠你了。”
宫远徵,这是我欠你的,将来我一定还。
那一日,她无比郑重地对他许下这样的承诺,如今她兑现了。
她欠他一条命,她还了。
可是,她欠他的,何止是一条命?
“你胡说,你欠我的还没还清,你不许死!你听没听见!上官浅!”
宫远徵抱着怀中的上官浅,颤抖的手胡乱地按住她的胸口,想要止住那正汩汩流出来的鲜血,却越流越多,整个衣襟都被染红浸湿。
他的手掌全都是她的血,他的脸上已满是泪水。
“上官浅!你别睡!你给我起来!上官浅!”
他疯狂地摇晃着她的身体,手掌覆在她冰冷的脸颊,想要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她却始终双眼紧闭,没有任何回应。
宫尚角就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想要上前,可双脚却仿佛被钉在原地,沉重无比。
手中的剑无力地垂下,血还在一滴一滴落下来,渗进泥土里。
如果早在三年前,在她开口寻求他的庇护时,他没有拒绝,而是答应她杀了点竹,今天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是他亲手将她推开,没有在她无助的时候伸出手拉她一把。
如果能够重来一次,他一定毫不犹豫地站在她的身边,可是,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一个“悔”字,将会伴随他的一生。
战斗结束,幽冥谷中一切都归于平静,只余满地狼藉,空气中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如梦如幻。
云为衫双手被金复和月长老一左一右反剪在身后,她嘴角的血已经凝固,她的眼神依然冰冷,但眼底似乎还藏着一些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宫远徵抱着上官浅久久不愿松开,他此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早已对她动了情,只是他一直没能看清自己的心。
果然,只有失去了,才开始懂得珍惜。
宫尚角也想像远徵那样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把自己的情绪释放出来,但是他不能。
作为角宫宫主,他必须将那些不该有的情绪压抑在心底,强迫自己不被情绪所左右,他必须拿出一个领导者该有的担当和魄力。
“远徵……执刃现在生死未卜,我们得赶快回去了。”宫尚角有些不忍,沉沉开口。
宫远徵保持着抱着上官浅的姿势,听了宫尚角的话,像痴傻了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月长老见状,柔声劝道:“远徵,先带着上官姑娘离开这里,我们回去再想办法,就算没有出云重莲,总会还有其他办法的。”
宫远徵这才有了反应,他抬起头,无助得像迷路的孩子一样:“还有什么办法?”
“论制毒,我不如你,但论医术,你还差我三分。我说有办法,就一定有办法!”
有了月长老这句话,宫远徵的黑眸才闪过一瞬亮光,仿佛将死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你真的能救她?”
“我何曾骗过你?”月长老嘴上这样说着,但心里着实没底,这一次恐怕是真的要骗他了。
不忍继续看他那满脸期待的神色,月长老转过身,故作轻松道:“我们动作快一点,救活她的机会就大一些。”
果然,听了这句,宫远徵不再耽搁,打横抱起上官浅,翻身上马,一手搂住上官浅的腰,一手拉着缰绳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身后的宫尚角深深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也翻身上马,紧随其后,追了上去。
宫门的队伍,比来时,少了三分之一。
这一战,损失惨重,但好在解决了点竹这个人人杀之而后快的江湖毒瘤。
群龙无首,溃不成军,何况这群乌合之众。
无锋一党,很快便会分崩离析,成为一盘散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