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角桥（3）
申凛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几乎是吃饭的时候，申凛就一如往常。所以，白芜青怀疑刚才申凛提到钟晴柔在撒谎的时候，那种痛苦的神情和语气，是她装出来的。
相处的这几天，白芜青发现申凛其实特别掩饰自己，除了在提到黄茜容时偶尔会展露一些真实的想法，大多数时间，申凛都戴着面具——温柔可亲、善解人意、不动声色的面具。真实的申凛是什么样子，白芜青不得而知。
“为什么说钟晴柔在撒谎？她跟了你这么长时间，没道理骗你。”白芜青问。
她倒不怎么会相信钟晴柔会欺骗申凛，她仍然记得第一次见到钟晴柔的时候，提到申凛时，钟晴柔所展现出来痴迷的神情。
“钟晴柔一次带着六个魂魄，六个都死于非命，又互不相识的魂魄过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我本来并不指望她能顺利完成这次任务，”申凛轻声说，“但是她完成了。”
“她带了她父亲的遗物，刚才她是这么说的。”白芜青说。
申凛摇了摇头：“李秋寒之前的鬼王，是钟晴柔的父亲。如果那个半路劫走魂魄的人，会被前任鬼王震慑的话，为什么上次会当着我的面，劫走张师傅的魂魄？明明我还是现任鬼王。”
白芜青叹了口气。这倒不能判断钟晴柔在撒谎，毕竟那个隐藏起来搞事的神秘人可能不害怕申凛，而害怕钟晴柔的父亲，与鬼王的身份无关。
“你觉得我是多想了吗？”申凛抬起头望着白芜青。
“我觉得你有点多想。”白芜青实话实说。
“不对，不对，”申凛站起身，烦躁地在室内踱步，“当我对黄茜容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她会让我去自己判断，她不会给我建议，也不会替我决定。”
“可是我不是黄茜容，我怎么会知道黄茜容该怎么做？”白芜青感到莫名其妙。
“你长着黄茜容的脸！”申凛猛地回过头，厉声说。
“我长着黄茜容的脸又不是我能选的！”一见申凛提高嗓门，白芜青也急了。
申凛疾走几步，像是恐怖电影中女鬼出现常用的闪现镜头一样，她几乎一下子就蹿到了白芜青面前。白芜青坐在椅子上，退无可退，只好尽量往后仰脸。
“如果你不是黄茜容，我早就杀了你！”申凛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她的一只手卡住白芜青的脖子，但是并没有用力，所以白芜青也不感觉呼吸困难。
而这样的申凛，瞋目的、带着怒火的，白芜青觉得，依然是申凛的面具。
如果是其他人发这一通疯，白芜青早就扔下一句“神经病”扬长而去，但申凛不一样。她抬起头，与申凛对视着，她似乎从申凛那双美丽的、水光潋滟的桃花眼之后觑得她面具上的一丝裂痕，而在那之后，是无尽的忧伤。
“你现在仍然可以杀了我。茹鹤告诉我，如果要取得我身上黄茜容的魂魄，就必须杀了我。”白芜青低声说。
申凛似乎失去了力气一般，她松开了手，后退了一步，显出惊慌却又茫然的神情，好像刚被潮水冲过。随后她又看向白芜青，仿佛下定了决心，她伸手捧住白芜青的脸，低下头。
她只是在白芜青的额头上轻轻一吻，蜻蜓点水般的，嘴唇只在皮肤上一挨，便离开了。她的头发从脸侧垂下来，搔在白芜青的脖颈处，令白芜青心里痒痒。
“你不是黄茜容，但是我不会杀你。”申凛叹息道。
白芜青什么都没有说。过了一会儿，申凛问她：“你相信我吗？”
白芜青回答：“我当然相信你。”
申凛又问：“你愿意完全相信我吗？”
白芜青点点头。申凛笑了起来，笑容也是浅淡的：“我们今天晚上来看一出好戏。我要让最近在斜角桥这边搞事的人自己出来。”
半个小时之后，白芜青拖着行李箱又从申凛家里出来了。
这时候是晚上九点钟，街道上的人已经不多了。白芜青一边拖着箱子，一边嘟囔着抱怨。
“阿西吧，这日子过得跟狗一样……”
她沿着街道走了一段，然后在街边站定，准备拦一辆出租车。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条街平时出租车挺多的，今天晚上居然一辆都没有。
就在这时，白芜青看到马路对面站着一个女人。再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老熟人茹鹤。
她冲茹鹤挥了挥手，茹鹤快步穿过马路走过来。
“你怎么在这里？”白芜青问她。
“应该是我先问你，你怎么在这里？”茹鹤看了看白芜青，又看了看她正拖着的行李箱。
“呃……申凛说她最近要做点重要的事情，就把我赶出来了。”白芜青说。
茹鹤看了看白芜青，又看了看她的手，发现白芜青并没有戴鬼王的金戒指。她挑了挑眉，似乎有点惊讶。过了一会儿，茹鹤说：“她还算有点良心，把你赶了出来。如果她不把你赶出来，她可能会杀了你。”
“是吗，”白芜青应了一声，“我准备回去了，之前租的房子还没有退。不过这二半夜的，也打不到车……”
“这么晚了，别回去了。我师尊那里还有很多空余的地方，不如在那里先凑活一晚上吧。”茹鹤提议。
白芜青想到那个影壁上有“殄”字，死过人，还有个活死人李秋寒的地方，心里有点慌。不过她还是笑着点了点头：“好呀，那就麻烦你啦。”
茹鹤在前面带路，左拐右拐，不知怎么就拐到一条白芜青从未见过的小巷里去了。小巷又黑又长，拐来拐去，走到了尽头，赫然就是上回见到的四合院。
院内静悄悄的，打扫得很是干净。上回白芜青来的时候，院中还有很多人，这回空无一人。
“要不要去跟你师尊打个招呼？”白芜青问茹鹤。
“不用，师尊睡得很早。我们就不要打扰她了。”茹鹤说。
茹鹤将白芜青安排在一间客房中。房间收拾得很干净，带着古朴的味道。但是白芜青总觉得房间中有一股味，是烧纸灰混着一种说不上来的臭味。
白芜青很快就在铺好的床铺上睡下了。但她并没有睡着，差不多过了午夜十二点，她蹑手蹑脚地从床上下来，打开了行李箱，里面并没有装衣物和日用品，而是一堆瓶瓶罐罐。
她按照申凛的要求，先从中找到一个稻草扎成的小人，上面画了一道符咒。白芜青心一横，将指尖在口中咬破，挤出一点血，抹到小人身上，随后把小人塞进了被窝里。申凛告诉她，这样，这个小人就是她的替身了，遇到危险，首先是这个小人替她挡住。
随后，白芜青小心地推开门，沿着墙缝溜了出去。
整个四合院静悄悄的，甚至有点安静得不对头了。按理来说，这里这么幽静，又有大树，晚上多少会有虫鸣之类，或者从巷子外面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但白芜青什么都听不见，这座院子就像是处于真空中一般。
她凭借着上回的记忆，摸到了李秋寒的房间，推了推门，门没有锁，于是她便从推开的缝隙中溜了进去。
烧纸灰和那股怪味非常浓，浓得白芜青差点干呕出来。
她突然想到了为什么这股味这么奇怪。
这是一种肉反复冷冻又解冻后腐烂的臭味。白芜青住的地方有一次冰箱坏了，里面的东西全烂了，就是这股味，只要闻上一次，这辈子都忘不了。
另外一股则是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就是超市里最常见的那种柠檬香味的清新剂。这一香一臭两种味道混合起来，杀伤力简直max。
白芜青从口袋里摸出手电筒按亮，四处照了照。
她一眼就看见李秋寒正端坐在椅子上，仿佛一直等着白芜青上门一般。
这可把白芜青吓得后退了几步，差点叫出来。但是再一看，她发现了端倪。李秋寒只是坐在那里，没有说话，一动不动，白芜青的手电筒光线都怼脸上了，也没有任何反应，活像一尊蜡像。
白芜青拿着手电筒又走近两步。这时候她才发现李秋寒脸色发黑，双眼紧闭，眼皮凹陷，似乎眼球都没有了，早就是一个死人的模样。她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间李秋寒眼皮动了动，好像要睁开眼睛，再一看，是一条蛆虫从他眼皮底下钻了出来，又掉落到李秋寒的衣领里面不见了。
白芜青内心一阵犯恶心。她又看了看周围，堆满了空气清新剂，难怪是这么一股味道。
她觉得在这里多呆一会儿非要中毒不可，正准备离开，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说话的声音。白芜青连忙关掉手电，蹲到一旁的角落里，用几个椅子隐藏住自己。
但说话的人并没有要进来的意思，只在院子里低声交谈着，白芜青挪到门边，听着他们谈话。
一个女子的声音，很显然是茹鹤，说道：“师兄，还差一个人，你要抓紧时间才行。”
另外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说：“本来人已经齐了，谁能想到最后那个买了假农药，现在让医院给抢救过来了。”
茹鹤说：“多说无益，还是尽快把这最后一个替身凑齐才是。”
男子道：“今天这院中，可不就有一个现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