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家访
穿过菜地，是一条上山的山路。
这座山，她来过无数次了，虽然每次都只是在固定的范围内活动。
她知道下雨天哪里的菌类会更多一些，知道往左手边的方向走五百米有野果子摘，知道右边的树林里干柴较多，也知道半山腰的地方藏着一间茅草屋……
她没有靠近过那间茅草屋，只远远看见过，茅草屋的门前有一只黑色的大狗，獠牙锋利，龇牙咧嘴的，十分凶恶。
下雨的山里，潮湿阴凉，她埋着头，在树底下、草丛中，找寻着鸡枞菇的影子。
不一会，她的竹篮子就过了大半，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天色很快暗了下来。
在树荫遮蔽的山里，夜晚总是比外面来的快些。
“汪汪汪——汪汪汪汪——”
上方响起了刺耳的狗叫声，吴小桃心中一紧，抓紧手中的竹篮子，快步朝着山下走去。
到山脚下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站在原地等剧烈跳动的心脏和快速奔跑有些发软的双腿缓下来后，她才抬脚往家走。
推开大门，刚跨过门槛，就看见她奶奶坐在正中央的厅堂，手里拿着一把刷子在仔细刷着铁桶里的龙虾。
听见门口的声音后，她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呆立在大门口的孙女，习惯性地骂了句：“傻站着干什么呢？还不赶紧进来准备晚饭？想饿死老婆子我吗？”
吴小桃拎着竹篮子，转身把大门关上。
“奶奶，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怎么？巴不得我不回来是吗？”徐红斜睨了一眼小桃。
“奶奶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怎么可能会这么想？”她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徐红看了眼她手上的竹篮子，摆了摆手，“行了，赶紧把菇洗干净，厨房里蒸了米饭，今晚可以吃个好的。”
吴小桃闻言，暗自挑眉，垂着眼思索了一下最近有什么事发生没，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还是转身进厨房准备晚饭去了。
今晚的晚饭是水煮鸡枞菇，爆炒小龙虾以及每日份的蒸番薯。
做好后，吴小桃先把妈妈的那份留出来，端进房间，把人扶起坐到桌旁，确认她自主进食没问题后才来到厅堂。
刚坐下，徐红就问她：“你妈最近怎么样了？”
吴小桃有些诧异她会问这个，选了个折中的回答：“还行。”
徐红点点头，没再多问，专心吃着手里的菜，吴小桃见她没什么要说的，也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饭桌上很安静，只有碗筷的碰撞声和咀嚼声在空气中飘着。
“我明天要出去找一下你爸。”徐红冷不丁说了这么一句。
吴小桃抬头看了她一眼，“嗯？奶奶你自己去吗？你年纪大了，自己出远门不太安全……”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已经让你张伯伯答应陪我走一趟。”
听到张伯伯，又想到奶奶这两天晚归的情况，吴小桃没再说话，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不过徐红也没管她的反应，自顾自继续说着：“你爸出门前把家里的钱都带走了，他跟我说是要跟人合伙做什么生意，但是他这么久连个消息都不传回来，也不知道会不会是在外面出了什么事……”
“不行，我得去找他，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绝对不能让他出事！”
好像被自己的想象吓到了，她脸上耷拉着的褶皱都不安地动了动。
“家里就交给你了，地里和田里的活你都熟悉，仔细照看着就行，我很快就会回来。”
吴小桃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快速往嘴里扒完饭，放下碗筷，起身，走进了房间，紧接着，看着她从房间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包袱，脚步匆匆地出了门。
随着大门被“砰”的一声关上，屋子里重新陷入了安静，吴小桃收回视线，低头继续吃着碗里没吃完的饭菜。
饭后，煮了热水洗完澡，进了房间。
“妈妈，奶奶刚刚出门去了。”
她的声音没有起伏，陈秋实听完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吴小桃照例爬上了妈妈的床尾，卷起她的裤腿，开始按摩。
陈秋实靠坐在床头，房间内昏黄的灯光笼罩在女儿的脸上，瘦小凹陷的地方被藏在了阴影里。
她心里五味杂陈，既为自己如今的处境感到悲哀，也为女儿投生到她肚子里，摊上她这样的妈妈感到悲伤。
她处于女儿的这个年纪时，正在爸妈的怀里撒娇，无忧无虑，哪像她可怜的女儿，小小年纪就被迫成为一个小大人，担起一个家庭的重担。
拖着这个残破不堪的身体，成为了女儿的负担，她本想就这样离开也不错，但是她又不想让女儿伤心。
她乖巧的女儿啊，只有她这个妈妈了。
可原本已经死寂的心，今天却起了一丝波澜，她看着女儿认真的脸，说了一句：“小桃，今天你班里的老师来家里家访了。”
“嗯？”吴小桃很是意外，她转头看向妈妈，疑惑地问：“是哪个老师啊？”居然会来她家里家访，真是奇迹。
“她说是你的语文老师，叫赵月盈。”
“哦，是语文老师啊。”虽然有点意外，不过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她是去年来学校的，我听同学们说，她还是从村里考出去的大学生呢！”
“嗯，是啊。”陈秋实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我的小桃这么聪明，肯定也能考上大学，去看看外面精彩的世界。”
“那当然啦！”吴小桃扬起下巴，骄傲地笑着，此时的她，正如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我可是妈妈教出来的，妈妈这么厉害，我肯定不能比妈妈差！”
“是是是！哈哈哈……”看着女儿久违的少女模样，陈秋实笑出了声，“不过，你的语文老师也很好，在学校的时候，有不懂的就要积极去问她，知道吗？”
“知道了，妈妈。”吴小桃嘴里应答着，手上的动作也没停。
半个小时后，按摩时间结束，吴小桃抬眼看去，妈妈已经昏昏欲睡，她把裤腿放下，盖好被子，把妈妈放平在床上。
在她突显出骨头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干燥的吻：“妈妈，晚安。”
转身回到自己的小床，弓着背，蜷着手脚，在雨声的伴奏下，陷入了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