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香菇素面
正巧店小二进来送酒,便回了这事:
“公子见谅,楼上被咱们扬州城的贵女们,早早给包下来要办送别宴,所以准备了些歌舞丝竹。
为表歉意,掌柜的说了,您今日的席面只收半价。”
店小二见那位公子半天不答话,又衣着华贵,光是贴身伺候的侍卫就有四个,后院还停着辆双驾马车,深知不能得罪这种人,于是准备去请掌柜的过来赔礼。
刚要动,就听那公子又问:“送别谁?”
店小二连忙答:“回公子,是给凤凰山庄大小姐送行摆的宴席,听说凤大小姐要远嫁了。”
话音刚落,那公子眉头一松,眼神凌厉的像把刀子剐在身上似的,通身仪态却是慵懒至极。
那人不咸不淡的问:“你很遗憾?”
“公子见笑了,小人一个跑堂的,谁嫁不嫁的也遗憾不到小人头上啊。
只是感叹当年没机会去百花宴,亲眼看见这位凤大小姐的一舞动江南,冷不丁听说她要嫁人了,有些羡慕那个能将百花魁首娶回家的郎君罢了。”
喜静之人,自然受不了如此喧嚣。
只是在临走前,方才雅间里的一个黑衣侍卫绕到后巷,眨眼间就不见了。
城南,高旻寺。
客院门口,轮值的侍卫换岗后,聚在一起小声聊着闲话。
每回来扬州都匆匆忙忙的,好不容易能跟着公子在在庙里安稳住几天,既试过早上的皮包水了,等会还想去山下试试晚上的水包皮。
突然被人踢了一脚,待看清是谁踢的,赶忙起身正衣冠,施了礼退下。
门帘子撩开,见自家公子正在用膳,金复就想等会再回话。
“无妨,随便吃一口而已。”
“公子,打听清楚了,今日在樊楼的那位,就是咱们要接回宫门的凤凰山庄大小姐。”
等到淡淡的一声“嗯”,侍卫才继续说:“但宴席不是她摆的,是扬州当地的世家贵女自发为她送行办的宴席。”
“为何?”
“据属下调查,这位凤大小姐在整个江南贵女圈极受推崇,不过凤凰山庄并未公开是送入宫门选亲,只说是嫡女要远嫁,应该是做了不想让她再回扬州的打算。
按说谁家女儿若有如此盛名,不该被急着推出去才是,所以属下多花了些心思,还真查到各中隐情。”
“宫门十年一次的选亲,不容有失,将此女情况仔细说来。”
原来凤大小姐曾有一位闺中密友佟小姐,因为继母不慈,要将其送给临安的一个富商做妾。
佟小姐宁做寒门妻,不做高门妾,半夜卷了细软逃家,准备南下去镇江的外祖家求救。
不料在江上遇到了水匪劫船,被一公子所救,得人一路悉心护送。
那公子对佟小姐一见倾心,愿意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佟小姐和其外祖一家有糟粕在前,自然满意这门天赐的姻缘,便应下了。
奈何佟府那位继室枕头风吹的厉害,佟老爷不许她嫁。
佟小姐抵死不从,便让外祖父帮忙,私下在镇江那边过了三书六礼,等迎娶的花轿停在佟府门口,佟家人都傻眼了。
佟老爷当街直呼女儿忤逆,与接亲队伍闹的不可开交,可到底是六礼齐全,没法悔婚。
所以佟老爷想出了个损人不利己的办法,交代家中子侄,不许任何男丁背佟小姐上轿,不许佟小姐走正门出嫁,更不许佟小姐带走任何嫁妆。
佟老爷此举,无疑是将自己女儿,和女婿家的颜面,一起踩在脚底泄愤。
“当时凤大小姐推开人群高喊,既然你没有兄长相送,没有嫁妆傍身,那我这个做姐妹的送你出嫁,给你撑腰,为你添妆。”
“喊?”
“是,特别大声的那种喊,还准备了一箱子的金银珠宝给佟小姐添妆。”
“有备而来接着说。”
“然后凤大小姐真就背着佟小姐,从佟府侧门出来上了花轿,到码头下轿换船时,也是凤大小姐给背到船上的。”
金复没等到自家公子的回应,便继续禀报:
“从那以后,凤家大小姐就被江南的世家大族们视为离经叛道,绝非婚配良人,直到咱们宫门选婚找上凤凰山庄,都没人跟凤家提过亲。”
“她豁出自己的名声,送好友风光出嫁,事后被男子厌弃,却在女子那备受推崇?”
“正是如此,纵然那些世家高门严令禁止家中女眷与其往来,但凤大小姐的人缘却越来越好。
听说不管是没出阁的姑娘,还是已经出阁的夫人们,都想跟她交朋友。
还有一则流传在贵女圈的玩笑,说有个姑娘曾在诗会上,表示余生愿意吃斋念佛,换凤大小姐下辈子投生成男子,哪怕带着嫁妆倒贴做妾也要嫁。
关键是在场的那些贵女们也赞同那姑娘的话,大为称颂凤大小姐人品贵重,值得托付终生。”
金复还没说完,见自家公子放下了筷子,便收声,准备茶水给公子漱口。
细密的指尖敲桌声传来,金复更加不敢继续说了。
“呵,江南诸道府对女子的管束和苛责最甚,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一生犹如碧波浮萍。
突然出了个女英雄,可不就让那些饱受压迫的姑娘们看到了希望。
谁不想有一个,能在关键时刻拯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的朋友呢?
事已至此,不管凤大小姐人品是否贵重,都必须贵重。
这里头的事儿,多着呢。”
金复听了这话恍然大悟。
方才打听到那些消息,还想着宫门应该不会娶一个名声有损的姑娘,根本没深想过这件事的背后,其实是所有闺阁女子在抱团自救。
公子冷着不说话,金复试探道:“公子,凤家大小姐身份属实,还需要继续调查吗?”
久坐的公子起身踱步到窗前,看着窗外松柏下刚冒点头的藜草说:“不用了,这里的香菇素面很好吃,你也去吃一碗吧。”
古刹的钟声传来,惊醒了发呆的公子,将他从回忆中拽了出来。
不禁自嘲的摇摇头,呢喃道:“一舞动江南的凤姑娘,久违了。”
有那么一种人,是不经念叨的。
第二天一早,他便见到了这位久违的姑娘。
高旻寺农禅并重,禅风峻烈,年尾的八十四天打禅七,是庙里一年之中最为重要的法事。
凤莱茵来此修行,是为母祈福。
头香,和亲手添满一千盏长明灯油,是方丈给她这个虔诚信徒,兼忘年交独一份的优待。
“姑娘且慢,那盏是我母亲的长明灯,可否留给我尽孝?”
她闻声转身,只扫一眼便知道,眼前这位公子并非信徒,只是在此为亲人安置了长明灯,是以不必称对方为‘师兄’。
“抱歉,我平日做惯了的,不知公子忽至,请公子见谅。”
宫尚角垂眸浅笑,心想她果然忘了自己。
这番话说的,明着道歉,实则把方才的事情,推成了是自己在打扰她做功德,还提醒自己只是偶尔来尽孝的,她才是经常来照顾自己母亲之人。
一句话,她就成了吕洞宾。
长了这么张巧嘴,怪不得做了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也能全身而退,给自己拼出一条生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