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不为人知的故事（8）
一千年前。
“阿宥，你站在那干什么？”
一个宛若出水芙蓉般清秀的女子擦着手上的水渍从灶房走了出来。
只见柴门外，一个小孩站的直挺挺的，直勾勾地盯着远处的竹林，一动不动。
女子走过去，摸了摸孩子的头，声音温柔，“你在等爹爹吗？”
小孩闻言，缓缓地点了点头。
女子脸上带着抹有些忧愁的笑，眼尾有些许皱纹，“爹爹会回来的，我们回屋等他好吗？”
“爹爹为什么还不回家啊……”小孩抬起脸，看着自己的母亲，脸上是落寞的神情。
“爹爹在做很重要的事情，等做完了，自然就会回来了……”女子垂眼，声音有些低哑的解释道。
女子将小孩抱起，往屋里走。
“阿宥，你知道你为什么叫裴宥之吗？”
“……阿宥不知道”
女子用空出来的手抚摸了一下小裴宥之的脸，“你记住了……因为你的父亲是裴寒清，他姓裴，所以你也姓裴。至于宥之……”
女子笑了一下，“你的父亲是顶天立地的人，他爱世间众人，爱这天地万物，他公正、宽和，是这世间的正义，所以我和你都不能强求他只爱我们。”
“我们要原宥他的离开。”
“也原宥这天道对我们的不公。”
“不过你记得，他最爱的是我们。”
那时的裴宥之不懂，不懂母亲话里的难过与凄凉，也不懂母亲对父亲的情深似海。
很久之后，他看见一个满身是血的人躺在了自己张望了无数次的竹林小径上。已经长大了很多的裴宥之拽了拽母亲的手，冷静地说：
“母亲，那里好像有人受伤了……”
正在浇花的母亲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顿了一秒，便瞬间冲了出去，将那人抱在了怀里，眼泪直流。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母亲那么失态。
那人伤的很重，母亲变卖了自己所有的首饰，走了一夜去镇上买了最好的药材，只为给那人治伤。
只是几天过去，仍不见起色。
他从门里看见母亲温柔缱绻地吻那人的额头，一边吻一边掉大颗大颗的眼泪。
小裴宥之便立即明白，那人是他素未谋面的父亲。
只有父亲，才会让母亲这么伤心。
有一天他采药回来，父亲醒了片刻。父亲的眉眼清冷，看着他的眼神却温柔。
母亲说，将父亲送到落鹤山，可以借助仙泽疗伤。但父亲不愿离开，母亲却坚持送走了父亲。
再后来，母亲就种起了药材，总是行医救人。
他也再没见到自己的父亲。
在他知道裴寒清是天界最骁勇善战的神将之前，他都有些怨恨父亲。
怨恨他在他和母亲人生中的缺席。
突然有一天，他和母亲在落鹤山附近采药时，天空电闪雷鸣，剑光闪闪，云层之上隐有银光。
母亲神色凝重，拽着他的手往回走，天空中却忽然落下几滴热血。
母亲脚步一顿，抬眼去看，发现一个穿着银甲，手握着剑的一个女子正挂在一棵树上，鲜血淋漓。天空之上，传来一声压抑着的大笑。
“素心，我说过，你根本赢不了我。”
母亲就是在这时将那人救了下来。
母亲抱着那个已经奄奄一息的女子，眼中都是惊惧，“你是寒清的师妹吗？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了？”
只见女子睁开了眼，看着母亲的脸，出尘脱俗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嘴里喃喃道，“原来这就是师尊说的因缘……”
小裴宥之站在一边，似懂非懂，只觉得她心口的那个大洞似乎不好治。
素心抬起握着剑的手，将它递到了母亲的手里。
“把剑……交给他，让他去……去唤醒仙骨，护佑……护佑仙界。”
母亲身子一僵，拿着剑的手微微颤抖，“……我”
“拜托了，这不仅……关乎仙界，更关乎人间……只有这把剑，才能斩杀暮苏无极……”
小裴宥之感受到母亲的纠结。她的手都掐出血了。
但母亲还是点了头。
母亲朝他招手，他就乖乖走到了哭泣的母亲身边。他接过母亲递过来的剑，抱在了怀里。
“阿宥，去，把剑交给你父亲。”
他摇了摇头，“母亲……那你怎么办？”
“听话阿宥，赶快去！”
“可是母亲……”
“母亲要照顾她，你快去！”
母亲的脸上是绝望和慌乱。
于是小裴宥之就这么离开了。
他知道父亲在落鹤山的一处山洞附近，那里的空气很好，花草很茂盛，他每次经过，都觉得身心舒畅。
裴宥之只走了不多时，林中就忽然冲出一只化形的豹子妖，拦住了他。
“老子运气真是好，刚化形，这三界就要变天了，还让我白捡一个神界武器。啧，真是走运。”
“小屁孩，把剑给我。”
豹子妖朝他伸手。
裴宥之退后几步，也没说话，转身就跑，慌不择路时跌进了一个大坑，被豹子妖追上了。
周围荆棘丛生，弄的他的手臂和身上都是血。
而豹子妖不费吹灰之力就夺走了裴宥之怀里的降魔剑。
只是降魔剑克天地妖魔，豹子妖又是刚刚化形，道行尚浅，刚握上降魔剑的剑柄，就被连皮带魂的烧了个透。
他痛苦的大叫，扔下降魔剑跌跌撞撞地跑走了。
裴宥之捡起降魔剑，这才得以继续上路。
走了约摸一个时辰的山路，他才终于到了裴寒清疗伤的地方。那个山洞仙泽浓郁，通向山峰后的一片天地，母亲进不去，裴宥之却能进去。
但他从未进去过，也没有见过父亲。
母亲说父亲伤的极重，她治不好，只能让父亲自己疗伤。虽然母亲没说，但裴宥之知道，母亲每天都在等，等父亲从洞里那处天地出来和她团聚。
小裴宥之站在洞外，沉默片刻，抱着降魔剑走了进去。
还未走到出口，穿着雪白鹤衣的父亲却是脸色惨白的出来了。
他眉眼忧愁，注视着小裴宥之怀里的剑。
“父亲，这是一个一个穿着银甲的女子交给母亲的，一定要我带回给你。”
裴寒清闭了闭眼，接过剑，清冷俊逸的脸上一片沉重。
“好……我即刻便将剑送去法阵。阿宥，你在此处别动。”
小裴宥之看着父亲离开的背影，久久未收回视线。
父亲的气血还是很差……
父亲消失在转角后，他斟酌再三，还是违背了父亲的话，跟了上去。
裴宥之只不过慢了裴寒清几步，却已经找不到父亲了。他一边疑惑父亲怎么能走这么快，一边凭着自己的感觉找着路。
冥冥之中，他似乎觉得有力量为自己指引方向。那天地山川之中涌动的云泽似乎都与他格外亲近。
走了不多时，小裴宥之便听到了打斗的声音。刀剑相击，清脆的撞击声惊走了附近林子里的鸟儿。
天空电闪雷鸣，远处山后隐隐有叫喊声。
小裴宥之脚步一顿，心中恍然不安起来，加快步伐朝打斗声的地方奔去。
只见父亲握着剑，正与一个穿着银甲的人厮杀。两人的剑法快到小裴宥之完全看不清。
父亲本就受了很重的伤，对面那人来势汹汹，丝毫不手软，父亲本就处于劣势。
他清棱的眼眸中倒映着两线光影，立即开始在地上寻找着能够使用的武器。
高空中。
“莫师弟，你非杀我不可吗？！”
“只有你就此消失，师尊才会将你这个神界独一无二的弟子忘记，他才会看到我！裴寒清，你不是不要降魔剑吗？那就给我啊！这战神之位，你不要，素心也不想要，可我想要啊！师尊宁愿给素心都不愿给我，凭什么！我莫空哪里比不上你们二人！”
名唤莫空那人手掌蓄力，顿时产生耀眼的光芒，向裴寒清击去。
裴寒清眉头紧锁，与莫空对掌，顿时吐出一口鲜血。
“裴寒清，你连仙骨都没了，你怎么和我斗！”
裴寒清冷眸微抬，眼中划过一丝决绝，“我绝不会让降魔剑落到你这般心胸狭隘之人手里……”
小裴宥之在地上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瞄准着天空中那个不怀好意的人。他听不见空中两人在说些什么，但从父亲的表情来看，对面那人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裴寒清与莫空激烈对战了两百回合，一剑将莫空斩到了地面。
莫空以剑撑地，攥着剑柄的手收紧，是泄不完的恨意。
就在这时，一块石头重重砸向莫空的额头，被他反应极快地一剑劈开。
石头转眼化为了齑粉。
莫空看着躲在暗处的小裴宥之，眼中暗光闪烁。这小孩的眉眼，可真是和裴寒清有七八分相像……
莫空抬眼看向空中脸色苍白的裴寒清，满眼的嫌恶。
莫空怒火中烧，瞬移至裴寒清的面前，手中的仙诀闪着强烈的光。
“原来你连战神之位都不要，真的是因为人间女子……就你这样的人，师尊为什么会记挂你这么久！”
天地一瞬只剩下光影。
小裴宥之被这强大的冲击波震飞数米，重重撞到了一棵红杉木上，脑后出了许多血，染红了杂草丛。
“阿宥！”
父亲的声音从高空传来。
意识迷迷糊糊之间，他看见了父亲手中的光芒，也看见了那光影散去之后，那刺入父亲心口的剑。
贯穿心口。
鲜艳的血喷薄而出，父亲手中的剑却没刺入对面人的胸口。
“……裴寒清，你真是愚蠢。”
“万物皆有因缘……莫空，你的做法违背天道，必会受到天谴……”
“……那又怎么样，只要我将降魔剑插入阵中，这无上功德便是我的，到那时，天道难道还容我不得吗？！”
莫空抬手将降魔剑吸到了掌心，转身化成一个修者模样极速离去。
裴寒清的血涓涓直流，没了仙骨庇佑的他与凡人无异，只是一剑便可致命。他的白衣染血，清冷的双眸缓缓闭上，一滴泪留在眼角……
裴宥之永远忘不了那天父亲的样子。
就在裴宥之失血过多的濒死之际，他黑暗的眼前出现了一丝光亮，金光温暖了他的身子，向他源源不断地注入力量。身体的伤口在愈合，而他的意识却逐渐沉重
他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醒过来时，天地已然变换。
……
沈钦白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双手撑住身体，支撑自己不向前栽倒。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见过素心战神……”
裴宥之启唇。
“我苏醒时，便已是多年之后。天地变幻，白云苍狗，我成了被时间抛弃之人。”
“我的母亲早就化为黄土，可我还活着，我要为我的父亲报仇。”裴宥之看向沈钦白。
“所以有了清河派裴宥之，也有了今日的首徒弑师。”
“你们觉得我疯了，可这本就是我入派的目的。”
站在一旁的寒辞心中更为震惊，没想到如此离奇的事情居然发生在了裴宥之的身上。
他简直不敢想，裴宥之睁开眼的那一刻发现世间早已变幻模样，而自己是时间的遗孤，会有多绝望……
寒辞看向裴宥之的眼神愈加敬佩。
裴宥之禹禹独行到如今，独自承担如此沉重的恨、如此深刻的悲伤和孤独，居然还能成为世人的榜样，锄强扶弱。即使他是为了复仇学剑，却也未伤及他人……
这就是裴宥之。
即使心中早已为一片冰原，也仍有一处有阳光普照。
而这阳光，随着时袅袅的出现，光耀大地……
“……无极真人如果是神将，怎么会甘愿在人间当一个门派掌门？”沈钦白脑中一团混乱。
“因缘。”
裴宥之淡淡开口。
世间万物皆有因果。莫空野心勃勃、心胸狭隘又手段狠辣，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甚至手刃师兄来促成自己的无上功德。这功德掺杂的血气太重，早就不再是功德，而是孽缘，降到莫空身上就如灌入魔气，逼他走火入魔。
他能苦撑至今，全然是靠落鹤山中裴宥之父亲裴寒清的仙骨。
裴寒清的仙骨至纯至净，有日月之泽，天地之灵，数年来涵养着落鹤山，使得落鹤山灵气逼人，仙泽缭绕，成为修仙的最佳之所。
莫空借着这仙泽苟延残喘，创办溯仙，目的就是为了找出能拔出自封在伏魔法阵中的降魔剑的人，借他之手拔剑，借神剑之光斩除自己不断滋长的魔气。
只可惜，他没认出裴宥之，也没有想到自己羸弱的身体早就赢不了能拔剑之人。
裴宥之闭了闭眼，复而睁开。
“我的仇已经报了……我不会留在这里。”
沈钦白眼眶红了一圈，一双狐狸眼死死盯着裴宥之，“你要去找时袅袅？”
“不对，是暮苏袅袅……”
沈钦白的意思很明显。
她是暮苏无极的女儿，是你父亲的敌人，也是仙门的敌人。
“在蔚县，你们的命是她用血救的。”
裴宥之忽然开口。
寒辞和沈钦白都是一愣。
寒辞想起裴宥之那时带来的药，恍然大悟的开口，“所以那碗药里不是什么带腥味的灵药，而是时师妹的血？”
沈钦白转头去看寒辞。
他脸上的表情不像作假。
……
他知道，暮苏袅袅并不是癸嵬那样的魔头。她也许盛气凌人了些，但心肠却不是很坏。
“宥之兄，你真的要去找暮苏袅袅？”
寒辞忍不住开口。
“按照魔族的速度，只怕他们现在已经进了魔域。而你非魔族中人，又没了降魔剑，如何进入才能保证安全无虞？”
“自会有办法的……”
“你疯了……”沈钦白冷冷地开口，随后站起身，背过去。
声音低沉的传来，像是压抑着情绪。
“早知今日你会为暮苏袅袅做到如今这般，我就不该撮合你俩……”
他跨出了门，转眼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