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大悲
当一个人的至亲去世后，有的人是哭不出来的，这种悲伤大概需要好多年才能消化完。
回家后的第七天，姥姥确实是坚持不住了，在某一个早晨，她突然自己做了起来，特别精神的喝了半碗粥，家里人私下都在说，这是回光返照了。
就在我们几个小辈儿在隔壁的房子里发呆的时候，姥姥的房间里传来了震天的哭声。这哭声里充满着不甘和宣泄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刻会早晚到来，但还是在哭声的愤怒中声讨着为何来的这么早。
我至始至终没敢去看姥姥最后一眼，反而一直在给自己洗脑姥姥还没走，姥姥还没走。家族中的女性更情绪化一些，个个脸上都挂着泪痕，男性们似乎要开心一些，在这个村子里，姥姥的走也算是近些年少有的大事儿，甚至还延续着老一辈人上路的规矩，我也是第一次见。
当所有人都在忙碌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心里，好像有一根羽毛，不上不下的，就在那飘着。飘起来可能会很开心，落下去大概会崩溃大哭，可是它就悬在那，让我成了一个旁观者，或者说像个傻子一样。我甚至自己都纳闷，我是和姥姥不亲了吗，我怎么一点都不想哭呀。甚至有点想笑。我会不会太不孝顺了？
晚上为姥姥守夜的时候，我偷偷的看姥姥躺在外屋地的板子上，总感觉她会坐起来，总感觉她没走。我从小到大的上下学，接送似乎都成了姥姥的习惯，我甚至想起来了在等幼儿园大客的时候，姥姥领我去合作社门口吃的豆腐脑，主食没舍得买人家的，是我们自己从家里带的半个馒头。那个年代，少有人舍得花钱在外面吃一口的，更别提一顿丰盛的早餐了。
每次姥姥送我坐上车离去的表情，似乎永远都挥之不去，那是一个老人的期盼和寄托，她明白你还会回去，但她也只求这期间你一直平安。
姥姥出殡的前一天晚上，家里所有的人都到房前的大地上集合，给姥姥烧纸牛。凛冽的北风并没有对我们保留一丝一毫的客气，收割完作物的土地被冰雪无情覆盖，到处都是一片肃杀之气。我妈妈眼泪八叉的跟我说，这个牛很重要，它是帮助人喝掉生前使用过的脏水的，否则就得人自己喝掉。
随着纸牛被点燃，我们所有人都跪在雪地上为姥姥送行。执礼人一声令下，我们这群人哭声一片，开始在雪地上往前爬。这一幕让我有点想笑，但是这么严肃的场合又不能笑出来。我也想大声的哭两声，可是怎么都哭不出来。
第三天一早，我们所有人去殡仪馆送姥姥最后一程，这也是家里人哭的最狠的一次，等了大概两个小时左右，工作人员捧出来了姥姥的骨灰给大家看，所有人再次哭了出来。
姥姥下葬的地方，在姥爷当年下葬的地方的旁边，所以两个人是合葬。这是我们市郊外的一个山顶，我抬头看着天，比市区内的天要干净许多，我再望向市区的方向，整个市区上空都被一团黑雾包裹着，我这时才像起来，在城市里已经很多年没看到过星星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度过的，回学校去看了看，和同学们一起聚了聚。回游戏厅玩了玩，发现那些朋友也都不在了，三个月的变化没想到这么大，有些事看来过去就真的过去了。
转眼间就到了要回奥克兰的日子，临出发前的那个晚上，我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跟雯雯通着电话，聊着聊着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开始泪流满面，怎么都停不下来。姥姥去世那几天该流的眼泪，在这一刻终于爆发出来了。
妈妈听到了我的哭声，想进来劝劝我，但是在门口站了半天，欲言又止。她以为我是因为舍不得某个女同学才哭的，其实不是，我自己知道，就是一种迟到的悲伤。这种情绪在之后大概持续了很多年，只要一想到我的姥姥，眼泪就会不由自主的落下来。
这一次妈妈没有进安检送我，我看到她一个人站在安检口旁抹眼泪，我知道这个月对她来说太难了，我和姥姥都是她的主心骨，而此刻却都不在她的身边了。
回去的路程对我来说是轻车熟路了，不再像第一次的时候那么茫然无措。我戴着空姐发给我的耳机，听了一宿的周杰伦的新专辑，一首《爱在西元前》仿佛把时间定格在了那一刻，这么多年来，我只要一听到这首歌，仿佛就回到了当时的那个时空，仿佛能闻到当时的那个味道。几个小孩儿喧闹的机舱，一杯接一杯解渴的矿泉水，还有我一口就能干掉的橘子汁。
第二天中午，飞机便抵达了奥克兰的机场，比第一次来的时候顺利太多了。我出了机场，甚至出租车都没打，直接坐着公交车就回到了之前和老裴合租的地方。此刻的奥克兰已经是盛夏，天热的厉害，回到这里我的心情似乎也好了许多。
等我到了家里一看，老裴已经找了新的室友，他为了省点房租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他的新室友也是我的同学，我和他们俩商量先打几天地铺，房东阿姨告诉我隔壁房间过几天就会空出来，到时候可以单独的租给我。我欣然同意了，我也喜欢自己一个房间住。
回来的第一个晚上，我一觉睡到了第二天的天光大亮，不知道是累着了还是怎么的，我睡着睡着就感觉有一股力量把我的身体拉起来了，距离床铺三分之一的高度，就那么悬空着，我闭着眼，却能清晰的听见周围的声音，熙熙攘攘的吵闹声，想睁开眼却怎么也睁不开，身体就那么坚持着。大概过了一会儿，自己才慢慢的躺了下去。
等我睁开眼，我才发现老裴他们睡的正香，阳光虽然早就照进了屋子里，但是特别的安静，根本就没有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