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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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出生时随母亲去拜会的住持可曾有透露过,临近20岁的这一年,注定是穆惜芮人生画卷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在19岁末实现年少梦想,短暂地品尝到暗恋成真的甜。可惜这份甜糖是人为纯手工制造,保质期极短,很快变质成十倍的苦。
短短一个月,从初恋到失恋,而后同样是在这段经历里,她头一回尝到了宿醉的滋味。
实在是难受。
穆惜芮几乎是用内力一寸寸地将粘在床板上的身体拔起来,靠着床头坐了半天,才在撕裂般的头痛中,理清了自己是谁,又在哪里。
她摸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见屏幕上的时间,下午一点多了。
眉心跳了跳,她飞快关闭飞行模式,很快主页面就弹出了葛允兮的消息。
【我白天有比赛,就先走啦。】
【你放心休息,代课我帮你找好了。】
【锅里煮了粥,冰箱里有水果和牛奶,饿了就吃一点。】
穆惜芮松一口气,手指在屏幕上方停了半天,最终只是退出了微信界面。她放了手机,闭上眼,又重新躺回了床上。
昨天夜里从酒吧出来后的事只剩下一些琐碎片段,她拼凑不起,思绪在脑子里搅和半天,莫名想起在酒吧碰见周调笙一行人,当时她酒过三巡,正直回光返照之际,想起夏河那件事向他道谢。
没想到对方压根不知道,引得他身边朋友发笑:“现在的小朋友,想约人吃饭借口都这么没新意了啊。”
她不知道自己当时什么脸色,反正周调笙淡笑着不发言无声品酒时,他身边跟着的那个女生是一点笑都没挤出来。
姚随叫的那句嫂子周调笙怎么听她不了解,但她能确定,那个女生一定是听进去了。
果然世间爱恋万千,内核都一样,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穆惜芮抹了把眼睛,湿着手去够床头柜上响铃的手机,目光刚往触及屏幕,手机就差点脱手砸到脸上。
她自己都不知道原因,就这么滑开了接听键。
无论下过怎样的决心,不可否认,心底里还是想念那道声音,甚至有一瞬间,无限地期望那些说过的话全都作废。
“到此为止”作废,“再也不见”作废,不喜欢也通通作废。
——分手是气话,想要你哄我,就当没说过,我们好好的吧,永远永远不要分开。
只想说这样的话。
呼吸涌到嗓子眼,穆惜芮咬紧嘴唇,没让话音趁机溜出去,对面的人不知为何也不说话,两人隔着手机沉默,听自己紧张到乱套的心跳。
半晌,似乎终于有人忍不住,率先低头似的:“在家吗?”
鼻尖酸涩,穆惜芮学电视里用手捂着手机,小心翼翼地深吸一口气,呼出来平静的语音:“嗯。”
窗帘掀开一寸,室外阳光灿烂,栀子花安静盛放,不知人间悲喜。
穆惜芮低垂眼睫,听那边有程控门打开的声音,还有陌生人的问话,也不知道被问的人回了什么,门重新合上,然后是他的声音:“有点事情找你确认。”
就再没有下文。
罕见地,她竟然也没有接一句“什么事”,两人就这么沉默,像在无声对峙。
而今天的他显然水平不如平日,屡屡先放弃:“有空见一面吗?”
停两秒又说,“我在你家楼下。”
到楼下了为什么不上来呢,因为没得到许可吗,所以哪怕门开了也不进?
那是不是说没空,就会直接离开?
拒绝的话到嘴边,说出来却又变成另外的声音:“你去对面的咖啡店等我吧。”
如果早知道他不是来讲复合的事,还会不会精心梳洗打扮,手忙脚乱直接在浴室一步滑倒,疼得呲牙咧嘴还是要坚强爬起来出门?
穆惜芮不知道。
她只知道,当她一瘸一拐走出单元楼,本该在几百米外的何遇却意外出现在门口,灭了烟径直朝她走来,问上一句怎么了的时候,她的眼睛有点热。
“我没事。”
所以下意识地向上抬了抬头,去看半空洁白的栀子花。
何遇像没听见她的话,蹲下身,裙摆和鞋帮中间留白一片,白皙皮肤裸露在外,踝关节又红又肿,无比清晰。
这回是真受伤了。
像是有所察觉,面前的那双脚往远离视线的方向挪了挪,头顶响起她的声音:“我真的没事。”
转移话题的企图明显,“你怎么在这里?”
他不知道别的情侣分手之后是怎么相处,但是他能感觉到,她对他始终还是温软的,这样的情况也不会说一句重话,或许就像她那个叫葛允兮的朋友所说,她是真心,真心实意地喜欢着他,很喜欢。
而且,就算她朋友与她合谋,也说了假话,记录在她□□空间里面的那些心情动态总不会是假的。
这么多年,从他们认识到现在,每一件小事每一个节点都记录着,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那么用心地收藏每一段记忆。
这些都是被他误会忽视的真心。
——这么说起来有些冒犯,但也许,只是一个猜测,你也许会觉得,惜芮喜欢你又怎样,她那么年轻,还可以遇见很多人,她那么好,一定能遇见更优秀的人。
——但是,你怎么知道那更优秀的就一定是适合她的,是她想要的呢?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关于一个自小就被诅咒的女孩子。
这个女孩子很小的时候身上就多出了一个大包袱,她和同龄人不一样,她没有后盾可以依靠,必须独自背负着这个大包袱一辈子。
上天垂怜吧,当她一个人在看不见光望不到尽头的夜路上快要走不下去的时候,在那片夜空里点了一颗星星,一直陪着她往前走,支撑她给她引路。那个女孩特别特别喜欢星星,可她是被诅咒过的,靠近她的人会被拖累,而且那颗星星那么明亮那么遥远,她根本配不上。
知道这一点,女孩子就开始试着低头走路,让自己慢慢适应没有星星的生活,但习惯了吧,走着走着又忍不住抬头,然后就又看见了星星。
她很奇怪,这个星星为什么一直在那儿呢,干嘛一直跟着她,离她远远的让她回到漆黑夜路上一个人走不好吗?
后来她才知道,星星其实也把她当做指引,它总是独自一颗在夜里亮着,直到女孩子出现了,他才找到发光的意义。
他们是互相陪伴彼此需要的。
也许这段关系里,有一方略高一等,可另外一个能以此为目标努力追赶呀,相互成就一起变得更好才是良性关系不是吗?
——平常有听丞舟舅舅和惜芮描述,加上上次聚餐亲眼所见,我都觉得何遇舅舅你是个很正直很有责任心的人,这也是我决定跑这一趟的原因。你想要惜芮幸福,所以甘愿放手,可万一她的幸福就是你呢?
……
万一就是呢。
何遇渐渐聚拢目光,站起身,烟盒和手机顺势放进裤子口袋里:“去医院看看。”
他下一级台阶,背对她,“我背你。”
穆惜芮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不用。”
何遇回头,无声盯她一眼,片刻后唇瓣微动,做出了让步:“那我先背你回去再去给你买药。”
他管她的样子太自然,就像两人之间那段短暂的过往根本不曾存在过,一切都是她一厢情愿。
或许是悲伤,或许还有别的情绪,穆惜芮莫名来了倔强劲,语气也跟着恶化:“不用你背。”
何遇神情微怔。
“就像你说的,你不是我亲叔叔。”
两只手垂在身侧,不自觉捏紧了裙子,穆惜芮低着眼皮,看他衬衫纽扣上盘旋的丝线。
“我们现在也不是男女朋友,我们没有关系了,你用不着管我。”
她停顿了下,像是在借中场休息重新积聚力量,片刻后才请求般地说,“你不要再像之前那样,别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这样会显得我很可笑。”
这些话耗尽她的勇气,她没办法再抬起目光去看他,也顾不上关心他找她什么事,跛着脚转身,往包里摸钥匙开门。
“不全是为了责任。”
针刺感从心口一点点蔓延开,随着她一字一句加深。何遇垂着手臂,十指蜷紧又松开,终于面对着那道背影开口。
“也可能根本就不是。”
门卡即将触碰到感应屏,又生生停住,穆惜芮攥着门卡站在那儿,听身后他低沉沙哑的声音。
头一回同她说起他自己的事情:“那天是我母亲的忌日,看着她坟前寂寥落魄的样子,加上一些别的原因,我心情不好,意外喝多了。”
“我骗了你。”他坦言,“床单脏了,所以我以为我对你做了什么,想要负责。”
事情到这里明朗,她和姚随猜测得没错。
但只猜到一半,后面那些是她不知道的:“但那天吃火锅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没发生那种事情。”
程控门上映出他的身影,模糊不清,也现不出他嘴角淡淡嘲讽弧度,“明知道不是,却还是想将错就错继续下去。”
穆惜芮眼眶微撑,他说的一字一句都很简单,她却有些理解不了,莫名的又没有勇气回头去看他,只能听背后的叹息声。
“本来是只想做个叔叔的,但不知道怎么的,慢慢地就不甘于这个身份了。”
抬着的手轻轻颤抖,几乎要握不住钥匙,穆惜芮只能尽力捏紧拳头,通过指甲刻进肉里的疼痛感让自己勉强保持清醒。
可他还是在继续说:“你说得对,我不是你的亲叔叔。”
她的心沉下去分寸,眼睫低垂,不动声色地失落。
“但我还是想跟你待在一块。”何遇说,“所以——”
他往前走一步,到她身旁,垂眸注视她侧脸,“我们能不能不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