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左右逢源
翌日上午,慕容信与林世堂又回到了那片废墟之中。一番寻找后,仍然一无所获。
“恐怕很难寻找出什么痕迹了”
慕容信说道,他很清楚的记得这里的现场已经被烧了个干净,击退陆月之后他还特意查探一番才离开。
“作为都尉,不应该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就算一无所获,也要确定再三才能往上通报。”
林世堂说道,似乎这种话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这种官话慕容信并不怎么在意,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真成了他的准则。慕容信打量着树上的剑痕,自己的剑法密,如同暴风骤雨一般,很难全防。而陆月的剑法狠,每一击都直刺要害。看此剑痕深刻狭窄,想必是陆月留下的。
慕容信不禁回想起陆月对自己说的话。
“怎么会是来帮我呢?”
慕容信暗自思忖,却忽然意识到什么。只是还没细想,就被林世堂的声音打断。
“想什么呢?”
“这道剑痕深刻狭长,想必此人是个用剑高手。”
慕容信答道,指着那道剑痕。林世堂背着手走着官步慢慢靠近,就比慕容信大几岁的年龄却显得老气横秋。他看了一眼那道剑痕,随后又看了看慕容信腰间长剑。
“比你如何?”
“我与他剑技不同,很难分辨。”
听到慕容信的回答,林世堂显得有些失望。
“年轻一代中你的剑术最强,如果你也难以推断出什么,线索就断掉了。
林世堂背着手在这附近踱步,用靴子踢着这些碎石子瓦砾。目光所及之处,忽地看见一黄红发脆之物隐藏在瓦砾之下,似乎是一块模板。
“烧成这样了,居然还有木板。”
林世堂说着,抬脚踢开瓦砾,半烧焦的木板上黄褐色已经被焦黑取代了一大半,里面还有些红色。看来已经被灼烧许久,拿起来都要小心翼翼。
“这么脆,我感觉一捏都能捏碎。”
林世堂拾起木板说道,却看见地面上隐隐约约有点痕迹。
慕容信见此,不禁也走到他身边。他记得临走之前该有的木板都已经被丢尽火堆里面了,怎么会还有一块?
“这上面还有字。”
两个人尽可能抹去上面杂乱的灰尘粉末,阳光下是一个“薛”字。
林世堂捏着那块木板,他昨天就到过这里,探查的很清楚,不可能还有一块木板,就算是木板,而且怎么就这么巧,就是那么大一个门牌?
“如今薛家人心浮动,薛权毕竟年幼,人生阅历不足,更需要我们多多帮衬啊。”
林世堂脑中忽然闪过这句话,上官恒的笑容不禁让他发毛。
“想不到他们出手居然这么快。”
林世堂心中想道,稍加思索后把木板放进衣袍里面。
“既然如此,无论如何薛家就可能有线索,我们不妨去问问。”
慕容信说道,原本没什么精神的他现在有了不少动力。
林世堂并不急,他也清楚慕容信急着要去的原因,要是压着不去,怎么说也不好解释。这招虽不算得多高明,但也不是没有应对之法。很明显这是把慕容信当枪使,林世堂若是想执行崔胤的话,就要压着慕容信不让他瞎折腾。
“好吧,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去薛府。”
两人骑马到了薛府,这是慕容信第一次到如此世家的府邸门口。门口两只石狮子衬的大门无比恢弘,屋檐下一个镀金“薛”字,地位和气派顿显。
“果然大气啊。”
“不知道是多少人的鲜血浇成的呢。”
慕容信感叹道,林世堂急忙对他使眼色,让他少说两句。
“薛权他哥死了之后,薛家就相当警惕,也不再做一些跋扈的事情。”
“进去之后少说两句,他年幼又独立掌事,别把他刺激了。”
慕容信点点头,林世堂这才下马叩门。
“何人叩门?”
“都尉林世堂。”
林世堂向来与薛权关系不错,所以家丁并没有多过问。门缓缓打开,一身穿淡蓝色长衫的家丁看向慕容信,眼里有不少警惕。
“这位是?”
林世堂看看慕容信, 旋即替他回答。
“副都尉慕容信。”
“慕容信,是慕容将军的儿子吗?”
声音清幽而显得有些沉闷,两个人循声看去,是一位中等个子的白皙少年。他摆摆手让家丁给他们让出道路。
“他就是薛权。”
林世堂对慕容信低声说道,慕容信打量着薛权。如此大的宅邸和内部华贵的装饰,即使家丁都穿着丝绸制作的衣服。而他却衣着朴素,但也只是没有花哨的花纹而已。少年面容清秀,举止优雅,很容易就给人好感。
“见过林都尉。”
“久仰慕容公子大名,听说慕容公子昔日在比武会上力挫群雄,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慕容信拱手回礼,但只觉得这个人有些面生,并未交过手。之前世家比武会上其他世家都和他过过招,唯独对薛权没有一点印象。
“只可惜那日在下未曾见过薛公子”
“我身体虚弱,不善比武,只喜欢研究笔墨,因此没有参加,深感可惜。请往寒舍一叙。”
慕容信很明显能感知到他也炼气,只是不怎么强,比那日对抗的独孤悔还要稍弱一些。
两个家丁牵着马离开,两人跟随薛权走入宅邸。几人一路无言,林世堂倒是轻车熟路,慕容信却止不住四处看看。
这里的一个大房屋恐怕已经赶得上自己的宅邸了,不过布局却很是奇怪,并不符合那种大的世家的美观,反而层林掩映,有些路甚至不跟随都很难发觉。有些地方很有些被刻意搬弄过的痕迹,原本的布局绝不是这样。
薛权住的地方显得简朴,没有什么奢华的物品,但家具材质仍然华贵。慕容信坐在较远的地方,林世堂不谈公事,也不谈在那里找到的木板,而是十分自然的和他聊着府上和自己工作的事情。
“前天的事情,林都尉和慕容公子可有什么发现?”
薛权问道,拿起茶杯轻呷一口。
林世堂点点头,从衣袍里掏出那块木板,薛权轻轻抬眼,随后又低头品茶。
“我等今日在废墟之下发现了这个,你自己看看吧。”
薛权接过,打量许久,又看了看二人,不禁笑了笑。
“竟是我薛家的牌子,不知那人是故意,还是无意。”
薛权的话已经有些暗示,林世堂当然听得懂。
慕容信紧盯着薛权,薛权全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很不以为意。
“既然被焚烧的和你薛家有关,为什么不早报官,非要等我们找到?”
慕容信喝问道,林世堂脸色微变,把木板放回怀里。薛权却仍然情绪不形于色,直到饮尽杯中茶,才缓缓开口。
“我薛家历代官居户部,家族支脉掌管了国家大部分财政,百姓经商都需要我薛氏审核,挂个薛字牌又何妨?”
“这”
慕容信一时语塞。
忽然一声轻笑传来,让僵局缓和了不少。两个人循声望去,正是林世堂。他放下茶盏起身拍拍慕容信的肩膀,笑着看向薛权。
“薛公子事务繁忙,对事情有疏漏很正常,那被烧的地方究竟是干什么的目前你我都不知道,还需要再去探查啊。”
“慕容公子也认定那贼人武艺高强,想必是被害者害怕被报复,才不敢报官吧。”
“不无可能。”
薛权回答道,也不再看慕容信,而是把目光转在林世堂上。
林世堂摆摆手,示意慕容信出去。慕容信本不愿,看见林世堂脸色不好,才无奈离去。
“因为高游认识的崔胤,因为崔胤认识的林世堂,可是听崔胤的横空杀出来一个刺客,听林世堂的又在这打哈哈哼”
此刻虽然无聊,但慕容信也有时间重新梳理一切,现在是没有发生预想发生的事情,要是所有预想的都发生了,又会怎么样呢?
恐怕会打草惊蛇吧,这一定不是所有人想要的结果。
在很早之前,苏嵇就提醒过事情有些仓促,他们都敢在皇宫对攻弑君,杀死慕容信等人岂不是易如反掌,慕容信再是青年翘楚,也难以敌过世家合力。
一边思索一边踱步,竟误入了一处花园。慕容信认不得路,只看见这里争奇斗艳,生机盎然。慕容信不想再惹出事端,看见有一正在修建枝叶的老者,便过去询问出路。”
“老人家,请问这里从哪走该通向大门?”
“从那个方向再右拐就是。”
“多谢。”
慕容信没走几步,又忽然停下来,那老者面色红润,衣服也不破烂,倒显得有些惬意。
“老先生在这多少年了?”
老者没有抬头。
“二十多年了啊。”
“二十多年?这个年纪怎么不去养老呢?”
老者笑了笑,继续悉心修剪。
“我在这做了二十多年的家丁,无儿无女,如今薛公子待我等也十分宽厚,我打理花园这么多年,早就把这些花花草草当自己的孩子了。”
老者的话倒是让慕容信有些惊讶。
“我来的时候看这些人都穿着丝绸,果然不薄啊。”
“薛公子的兄长性格燥暴,多亏薛公子从中斡旋”
慕容信没有多余话可以说,作揖离开。
到了大门,又过了大概一刻钟,林世堂才缓缓走出来。
“不必远送,告辞。”
林世堂和薛权互相作揖告别,慕容信和他也相互施礼。
骑上马,两人无言。林世堂并不急着回去,而是先带着慕容信去了酒楼雅间。
等着小二上菜的间隙,林世堂从袖口中摸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包,掏出一锭大银丢给慕容信。
慕容信伸手接住,捏了捏。
“这”
“薛权给的,你既然来了,你也有份。”
慕容信也禁不住笑了,把银子放在一旁。
“你这贪官。”
林世堂也懒得反驳,自顾自的倒酒。
“我一不欺男霸女,二不敲骨吸髓,拿点大世家的银子能怎么?”
“我一个都尉要是不拿他们的银子,恐怕不饿死,也要横死街头咯。”
慕容信不喜欢喝酒,坐在那里静静看着林世堂倒酒。
“怎么你不拿他们的银子,他们就要杀你?”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拿了他们的钱他们才会放心,他们放心了我才会放心。大家相安无事,不是很好吗?”
“平白无故给你个官职,肯定有什么想法你寸功未立,身份还特殊,我父亲经常说你聪明,你不可能想不明白吧。”
林世堂啜饮一口,长长吐出一口气,往椅子上一靠,显得惬意了不少。
慕容信喝口茶,心里已经明白了不少。看着小二把菜都端了上来。林世堂饭量不小,招呼几声慕容信,直接就开始闷头吃。
“这些可都是好菜,这顿我请了。”
这人倒是直爽,慕容信想道。毕竟林世堂也听崔胤指派,慕容信想多了解一些。
“三四年前,我是令尊的学生之一。”
林世堂点点头。
“我父亲倒是时常说起你,他教导学生虽说正直,但有时不留情面,当了这么多年塾师都没怎么收过礼。”
林世堂忽然话锋一转。
“你可以的,在那种环境还不怎么和那群世家子弟交流,不过你不担心以后无路可走么?------也不必,毕竟你爹是大将。”
“他们制定规则,而我们在规则之内,如果做不到推翻他们,就只能顺应他们。你们几个人想推翻他们,恐怕不容易吧?”
“这么说,这些事情你其实都知道?”
林世堂点点头。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过我挺支持你们的,我爹老了妹妹又手无缚鸡之力,家里只能靠我顶着,至少你还可以拿些俸禄。”
慕容信点点头,也给自己倒了杯酒。两人碰杯,林世堂接着说道。
“我父亲给我讲过那场战役,那场屠杀我父亲也一直让我加入你们,可是我现在这样才是最合适的。”
慕容信看着他的眼神有点紧张。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事情到这一步,我再独自办事就有违崔先生和薛权的意愿了,今日探查可以到此为止。”
林世堂又啜饮一口,看着慕容信略显紧张,不禁开玩笑的说道。
“放心,如果哪天事情败露了,我会给你让出一条道让你逃跑的。”
“你这家伙”
慕容信也笑了,酒足饭饱之后,林世堂又提起别的事情。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陪我去药坊买点草药,用来供给我妹妹研究。”
慕容信今日也无事,不如跟着林世堂多在市区转转,平常自己都待在近郊,很少进去。
在药坊,林世堂就毫无官员的架子,爬在柜台上如同一个等待买药的普通人。直到一须发发白的老者出现,才伸手打招呼。
“老先生!上次我委托你们采的药可曾采到?”
那老者把纸单张开,把草药按名目一一对照。
“都已经收集来了,只是这些草药都在恶地生长,采集很费人力,这价钱”
“无妨,这是你们应得的。在下还有一事相求,老先生的医书可否能让在下再抄一卷?”
林世堂把薛权给自己的银两拿出来大半,一股脑儿摆在桌子上。这么多白银,谁见了不心动?慕容信虽然不懂行情,但是这未免出手也太阔绰了一些。
老者只是让学童把银两收下,随后拿出一卷书卷。看上去是手抄的,字体刚劲之余不乏美观。
“这是老先生写的?”
慕容信问道,老者点点头。见老者如此清瘦却神采奕然,不禁佩服。
“想必林小姐已经吃透这一章了,这下一章的手稿老夫已经提前抄好,林小姐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随时来问老夫。”
“多谢。”
慕容信一进来就注意到这里灵气充沛,只是林世堂感知不到,这里必有隐世高手,想必就是那位老者。不过见林世堂已经离开,慕容信也没有多问,只是跟着他快步离去。
骑马路上,慕容信不禁发问。
“林都尉,那老者医术高深,为何不让你妹妹直接拜他为师呢?”
“我妹妹生性自由,自己研究就可以了,何必再去叨扰老先生?”
“还有,叫我林兄,或者世堂就行,都尉听着太见外了。”
说话间,就到了林府,与薛府相比真是寒酸许多。开门就见到一十二三岁的少女,粉雕玉琢,娇俏可爱。
“这就是家妹林陌萱。”
“在下慕容信。”
“在下林陌萱。”
林陌萱有样学样的作揖,行为倒显得有些可爱,慕容信不禁一阵笑意。
林世堂不无得意的掏出那卷医书和草药,却被林陌萱一把抱住。
“妹妹新调试了一种汤药,哥哥平日劳累,不如来试试吧~”
实际上就是去试药,林陌萱好说歹说,怎么也要林世堂去试试“疗效”。林世堂无奈,只能把剩下的银子交给慕容信。
“信,你先去把这些银两交给我爹吧,看了我要失陪一下了。”
慕容信点头,林府卧室,林逸正在挥墨。字体豪迈奔放,大气磅礴之余,不满和愤懑也溢于言表。
“林先生,好久不见。”
“是慕容公子啊,学堂一别之后就再没见到了呢,进来可好?”
“安好。”
慕容信走进卧室,对林逸深深作揖。
“先生好字。”
“平常练习而已”
“这是林都尉托我交给先生的,请收好。”
结果慕容信手中的银两,林逸叹了口气,刚刚喜悦眼神又暗淡起来。
“唉,我作为前朝老臣,出了这种事情,我却无法尽忠”
“世堂为了家,也只能四处奔波”
“慕容信,你是皇裔,你”
慕容信止住他接下来的话。
“顺应时事,随机应变。”
“世堂为人忠厚直爽,我有意交他这个朋友,先生尽管放心。”
交谈之间,林世堂和林陌萱也走了进来,林世堂的脸都快被药苦的变形了,但还是把一碗喝了个干净。
慕容信注意到门外站着官府的差使,随后林世堂缓缓开口。
“信,崔先生要见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