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曜星
翌日，慕容信正在一片诵读声中目送先生从学堂走出。
见他离开不远，慕容信毫不犹豫起身离去。望准墙垣篱笆，奋力一跃抓住顶端，脚踩进缝隙稳住身形不让下坠，随后慢慢将自己拉起翻过围墙。
不曾想墙外先生并未离开，而是守株待兔一般等着慕容信。
“这么匆忙，哪里去啊？”
学堂之外，先生倒显得不像这么严厉，似笑非笑的看着慕容信。
慕容信一时语塞，转身欲逃，却也觉得已经没有必要。
“你这家伙，人不大胆子不小，倒有几分像你的父亲。”
先生笑道，背手而立看着慕容信。
“想必是去拦着你父亲吧，路途遥远，你该怎么去？”
慕容信无奈，朝不远处小林间吹一声口哨，两少年牵一匹瘦马而来，见慕容信与他先生站在一起也不免一怔。
慕容信使使眼色，两少年心领神会，立刻行礼。
“原来如此，此马虽有些瘦弱，也足够代步了。”
先生说道，随后把自己的马牵出。
“既然你出来了，不如和我一起去，先让你那两位小兄弟回去吧。”
事已至此，只能同意。两人骑马缓缓行进，期间一言不发，慕容信总感觉浑身不自在，手中缰绳也不禁握的更紧一些。
“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先生忽然问道，从未想到过会在这里被问到这个问题，慕容信一时语塞，只感觉说什么都不合适。
“不知道可能会和我父亲一样吧。”
“你比他们要多很多烟火气。”
先生说道，他转头看向慕容信，像是在看一个同辈的人，又像是看一个孩子。
“你知道他们的身份，我也知道。”
“现在是他们最原始的时候，未来他们都将是掌握这个国家脉搏一样的存在，我知道这样的教导或许严厉，但如果能影响他们后来的思考方式和行为方式，也足够了。”
慕容信若有所思，二人正越来越前往郊外，绿荫逐渐密布。
“可是就像先生不在学堂我就敢逃出一样，先生看不到的时候，他们是什么样子呢？”
慕容信问道，先生心中一惊。此等年纪的孩子居然能想到这一层，着实不简单。
少年郎不够稳重，骑马有些横冲直撞，也更耐得住颠簸。慢慢的骑到了先生的前面，先生望着他的背影，暗暗赞叹。
不远处传来一阵车轮的声音，二人循声而去，不久就看到一辆马车，驾车者眉目俊朗面容刚毅，便是慕容信之父慕容乂。
身旁妻子也是武将出身，面容清丽却不怒自威。
“慕容将军！”
先生翻身下马，伸手深深作揖。慕容夫妇不敢怠慢，连忙停车还礼。
“林逸先生！本来是我去拜访您，怎么亲自来此？”
见慕容信恭敬下马站在车前，慕容乂心中也猜了大半。
“莫非犬子不成器，顶撞了林先生？”
林逸再次上马。
“并非如此，将军车马劳顿，还是先回家再叙吧。”
回家之后，慕容信垂手站在厅内，看着慕容乂亲手给林逸捧去一杯清茶，也不敢乱动，只能在慕容乂身后恭敬站立。
“在下一介武夫，常年羁旅在外，犬子要是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教训便是。”
林逸起身接过茶水，慕容信本以为接下来就要开始揭他的老底，没想到林逸话锋一转，开始说别的事情。
“学堂学子都依附独孤家长子独孤悔，唯有信洁身自好。”
“而且他身手不凡，以后估计比你还要高出一筹。”
慕容乂的眼神中喜悦不多，倒显得有些许复杂。
“”
“信儿，我和林先生有更多的话要说，你先出去吧。”
慕容信缓步离开，这些对话让他莫名其妙。他只知道两人一直聊到日落西山，门才缓缓打开。林逸平常严肃，如今竟然显出不少不舍，看着园子里单纯的坐着的慕容信。不由得伸出手摸摸头。
“我走了！你们也保重。”
“保重。”
慕容乂的声音仍然沉重而坚毅，目送林逸离开。
“信儿，你过来。”
慕容信顿时心神不宁，但只得缓步走来。其父个头与他相当，却感觉无比厚重，不容反抗。
慕容乂转身走向马厩，慕容信步步紧跟，如此沉默更让人感到如同窒息一般，呼吸声都格外清晰。
“信儿，骑马的感觉如何？”
慕容乂轻轻拍了拍那匹瘦马。他不说自己在学堂中的表现，也不说先生说了什么，而是问了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问题。
“很是方便，只是此马有些瘦弱，不能长途快跑。”
“此马瘦弱是因为你们喂养方式不当，当初在军营里你只会骑马，不会养马。”
“对于士兵来说，马就是自己的第二条命，你要是这么养马，他们早就对你破口大骂了。”
慕容乂转身看向慕容信，残霞显得他的面庞有些发红，眼神中的眼里蕴含在慈爱之内。在慕容信眼中，父亲一直睿智，冷静，而又待人慈悲，正因此他的沉默更让人感到如同暴雨将来时的压抑。
“你真的以为，你爹，你妈，你的叔伯，光是靠能打就可以在那里活下来么？”
“人只能看到你眼前的东西，如果敌人出现在你看不见的地方，那么你只有死路一条。你爹我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勉勉强强能猜出看不见的敌人，还每天提心吊胆。”
“战场是复杂又纯粹的，而在人越多的地方，你看不见的地方就越多。你多读书，就能多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不要求你用这个去杀人害人，但起码不能让这些害了你。”
慕容信若有所思，殊不知慕容乂边说边讲，已经站在远处空地上，脱下长衫露出里面的短衫。
“你现在这身本事都是小时候在军营里面跟百家学的，你不想学想当将军可以，和我比划比划，我当了这么多年，你有没有这本事我最说了算。”
“父亲！孩儿不敢”
“少废话，你不想念书，又不想过我这关，难道想一辈子碌碌无为不成？！”
见不由分说，慕容信只能深深拱手行礼。
“得罪了。”
慕容乂立刻出拳，拳法凌厉直冲要害，与独孤悔的全然不同。
可慕容信却比慕容乂要想的敏捷的多，拳拳都能避开，如此反应之下好几次都让慕容乂门户洞开，可他却不肯还击。
“不要留手！”
慕容乂喝道，脚下步法刚猛有力步步脚踏实地，每一击都能保证自己坚若磐石。善战者必先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慕容乂深谙这点，因此他对花里胡哨的武功往往保持轻视态度。
可慕容信这种年纪，心态和经验远不如慕容乂，脚步虽努力克制稳定，却仍然不够实在。但慕容乂的攻击却全部打空，甚至能腾出手来反击一拍，这一击非比寻常，竟拍的慕容乂大步后退。
慕容乂心中暗喜，林逸说他身手不凡非比寻常，果然不是虚言。这孩子就好像反应速度比自己要快，总能通过敏锐的感知和反应速度来避开即将到来的攻击。
“父亲！没事吧？”
慕容信问道，慕容乂摆摆手。
“无妨，接下来换你。”
说罢，慕容乂背手站立。慕容信踌躇再三，最终还是挺拳出击。没有两三回合，不是在攻击时被慕容乂袭击下三路绊倒在地，就是被慕容乂卖个破绽上了当而又被撂倒。
慕容乂点头，这也更加印证了他的想法。这孩子的确是反应比常人要快，且力气巨大。自打出生始慕容信就蕴含一股力量。这股力量在修炼界被称之为“气”，慕容信自打一出生，身上就蕴含深厚的“气”。
看着倒在地上大喘气的慕容信，慕容乂不由得想起慕容信哭闹的那个夜晚。
那日夜空无月，却有霞光隐隐。力气大如慕容乂夫妇，都摁不住一个四肢乱动挣扎哭喊的孩子。毫无预兆，也不是饥饿或排泄，就看这孩子肉色的肌肤每个关节所在都被金光点亮，并用金色光芒串联，如同星空中星图一般。
二人一筹莫展之时，门外一道士模样的青年不请自来。此人鹤发童颜，身着黑白长袍，黑袍处竟有着和慕容信身上一样的花纹。怀抱一长剑，进门就对二人拱手贺喜。
“恭喜慕容将军！”
“何喜之有啊，这孩子气息越来越弱，力气却丝毫不减弱，只怕”
青年哈哈大笑。
“无妨无妨，再过一日公子自然就安静如初了。”
“在下恭喜的是慕容将军夫妇气运非凡啊，此子是曜星之体，将来大有可为。”
慕容乂夫妇此时显得格外狼狈，即使想以礼相待也难。
青年看二人已经疲惫不堪，便走到慕容信身旁。仅仅伸手一点额头，慕容信便立刻缓缓睡去，那花纹也消失不见。
“多谢先生！”
夫妇二人这才松一口气，请青年来大厅坐下。
“先生神术，在下自愧不如，在下还是斗胆相问，何谓曜星之体？”
慕容乂问道，青年轻抚手中宝剑，缓缓说道。
“此子出生时上应星象，便借星象之灵气。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此子借了星象之灵气，出生的时候就开了炼气的法门，他现在体内的‘气’，已经超过绝大多数人毕生苦修的修炼成果。”
听到这，慕容乂不禁面露欣喜之色，但很快又心怀忧虑。
“可如此，他岂不是要早夭？”
“非也！只是星象之力借在他身上而已，天星力量恒久不变，不退不进。对他亦然，他体内的‘气’不增不减，此股力量虽然无法被他具象转化释放出来，但足以让他的体质，灵性横行四海。”
“换句话说，他无论怎么修炼，他的炼气的阶层都会被定格在那里，同样，哪怕他这辈子都没有摸到过修炼的法门，他仍然在这天下修士中傲视群雄。”
“但是人不可能不死不灭，他逝去之时，这灵气又会回到星象，但这是顺水推舟的事情，不会出现暴死的情况。”
听完这些，慕容乂豁然开朗。
“先生所言让在下茅塞顿开，只是”
慕容乂不禁叹气。
“只是什么？”
“先生有所不知，我夫妻二人都在外领兵戍边，孩子若是哭闹如此，恐怕扰的军营上下不得安宁。可要是寄养，孩子如先生所言合乎星象，只恐被有心之人加害”
青年听完，抽出怀中宝剑，放在桌上。
“贫道今日来便是为将军贺喜，此乃礼品。燕国此地因为地处偏远，且外有精怪，灵气不足，因此修行方面普遍弱于中原。如今难得出一奇才，贫道自然也要护住这善缘，免得被人加害。”
“贫道云游时在江边偶得此剑，便名曰‘横江’。将军请把此剑放置于公子身旁，此剑可代为暂存星象之力，但切记要在公子长大之后便把此剑交还公子，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慕容乂依言把横江放到慕容信旁边，剑身忽然发颤，发出一阵如同利刃碰撞的声音。等到安静之时慕容信拔剑查看，只见雪白剑身上金色星芒闪烁。
再想道谢之时，青年已经消失不见。
从此慕容信再无出现过那日的情况，慕容夫妇也依言将剑视若珍宝保存至今，甚至从未让其出过鞘。
回到现在，看着坐在地上不怎么想动弹的慕容信，慕容乂似乎意识到了这就是那位青年所说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