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天下第一楼
车厢里是温暖的,温暖而充满花香,车窗被纸糊的窗门挡住,看不到外面的情景,光线从薄薄的白纸透进来,映在赛嫦娥那娇嫩而又苍白的脸上,她似很疲惫,已睡着,双手仍紧紧抱着无了的脖子,好像一个已睡着的孩子,紧紧抱着她最心爱的布偶,生怕被人夺走。
她原本就是要看着无了,谁都不知道那十香软筋散对一个武林高手有多久的效力,她这么紧紧的抱着无了,也是为了防止他突然逃走,这多少有4点以公谋私的意味。
无了也靠着车厢缓缓睡着,这种颠簸又无聊的旅程,除了闭上眼睡觉,还能有什么乐趣?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无了才醒来,醒来时马车仍在前行,但赛嫦娥竟然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
无了正在考虑要不要掀开车厢的门帘,看看是什么情况。
他没考虑多久,手已轻轻地掀起门帘,他就看到一个黑衣青面具的人赶着马车,赫然是影子。
无了手一抖,门帘又关了回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弥勒佛的人突然都变成了影子的人?
赛嫦娥去了哪里?其他同伴是不是也遇到了相同的情况?
无了想出去看看,但现在的他,就算一个没练过武的山野村夫都能用柴刀砍死他。
如果他出去,会不会激起赶车的那些影子出手?
他没有想下去,因为就算困在车里,一样解决不了问题,于是他走出了马车……
四辆马车都还在,但是人都已换成影子的人,每一辆马车都有四骑影子随行。
那赶车的影子喃喃地道:“你最好还是回到车厢里去。”
无了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弥勒佛他们去了哪里?”
赶车的影子道:“你还不明白?”
无了道:“明白什么?”
赶车的影子道:“他们本就是在为我们做事。”
无了笑道:“他们是蝴蝶谷的人,会为你们做事?”
赶车的影子也笑道:“他们也是人,也需要银子。”
无了道:“你们收买他们,就是为了抓我们?”
赶车的影子道:“你们的确是很棘手的对手。”
无了笑道:“听说影子向来都是收钱被别人收买,想不到也会花钱收买别人来做事。”
赶车的影子道:“有时候别人的方法效率更高,成本更少的时候,不妨就找别人做这件事。”
这本就是经商之道,无了道:“想不到影子组织不仅会杀人,还很会做生意。”
赶车的影子道:“不然这么大一个组织,你觉得要靠什么维持?”
无了没有回答,他也不想回答,问:“你们要带我去到哪里?”
赶车的影子道:“你为什么不舒舒服服的坐在车里等这个答案?”
无了道:“我现在就想知道。”
赶车的影子道:“可我并不想说。”
无了道:“你不怕我会跳车逃走?”
赶车的影子笑道:“那你跳吧,希望不会摔断腿。”他大笑。
车行甚急,这样子跳车,若换平时倒也没什么,可现在无了连一点内力都提不上来,这样跳下去,无疑会摔伤,况且还有四骑影子守着马车随行,就算安全跳下车,以常人的脚力,怎么可能逃得出他们?
无了铁青着脸,转入了车厢。
车厢里仍残留着赛嫦娥身上的香味,虽然已没有那么浓烈,但是闻起来却更舒服,更令人回味。
无了闻过很多女人的香味,花鱼儿、花月儿、杜梅儿还有杜珊。没有一个女人的香味有赛嫦娥身上的这么浓烈,如果香味太过于浓烈,反而会引起男人的抗拒。
想起杜珊,他的心不由又再加快,脸居然也有些红了,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一个女人,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一辈子做和尚,也以为根本就不会有任何女人可以让他动心。可为什么他见到杜珊的一刹那,就已沦陷?再看她的优雅与才情,无了竟不觉已深深陷入情海。世上真的有才貌双全的女子,真的有如此清新淡雅的女子。她的出现,完全颠覆了无了对女人以往的认知。
他认为的女人,就是遵循三从四德,没有学识,没有见识,也没有胸襟。她们最让男人注意的就是美貌与身材,除了美貌与身材,她们就仿佛是一个躯壳,里面什么都没有。
但杜珊却不是这样,她不仅有吸引男人的美貌与身材,还有清新淡雅的气质,这种气质来自于她的才学,只有真正有才学的女人,才会有那种气质。
芳香终逝,身上带着再浓烈的香味,也会慢慢消失;芳华终逝,美貌与身材也会随着年龄增长而慢慢消失。
只有气质这种东西永远不会消失,一辈子都在学习的女人,她的气质就会存留一辈子,而且越学越有气质。
这种女人,她无需搔首弄姿;无需浓妆艳抹;无需矫揉造作;也无需刻意为自己添加浓烈的香味,就足以吸引男人。
大多男人也许无法抗拒女人的身材与美貌,但也有很多男人是无法抗拒女人的这种气质,无了无疑是这种男人,那些只是躯壳的女人虽能激起他男性的欲望,却无法让他有亲近和深爱的心。
他已期望能再次见到杜珊,心里忽然有了这种迫切的期望,但却找不到任何要见她的理由。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有了这种感觉的时候就已很危险,可能已完全沦陷,无法自拔。有了这种感觉后,心里的那个女人,吸引他的因素就再也和体貌无关,哪怕她突然变得很丑,哪怕她突然变得很傻,也会不顾一切的奔赴对方。这就是爱!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无了从没推开过窗门去看看外面是哪里,但马车已停下,是不是已到了目的地?
无了走出车厢,马车停在马道上,所有青面黑衣的影子都排成了一队,都已抽刀在手。
他们的对面站着一群手持武器的武林人士,也有十来个人,挡住了去路。
这又是什么变故?无了摇了摇头,这几天的变故太多了,几乎让他不得安宁,没有一刻平静。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只觉自己的脑子都快炸了,最好不要再去想这样那样的原由,但偏偏又做不到。
秦韬、张昆、小公子也已走出车厢,看到此景,都是一脸茫然。
对面领头的人上前几步,带着一脸自信,道:“你们不必那么紧张,只要你们放了车里的人,你们就可以走。”
影子们没有人答话,那人又道:“你们莫不都是聋子?”
终于有一个影子说话:“你是什么人?”
那人道:“一品楼第一楼堂主冯长生。”
影子们闻言吃了一惊,面面相觑,不知做何曲处。
冯长生是第一楼堂主,也是一品楼除邓白云外的第一高手,这一点很多人都知道,影子们显然也知道。
他们如果不知道可能就无所畏惧,但偏偏他们知道,有时候就是这么无奈,知道对手的实力后反而没有了拼杀的勇气。
他们逃了,逃的很快,这令冯长生也非常愉快,无论是谁,能说出一个名字就能吓退一群人,都会觉得非常愉快。
冯长生走到四人面前,笑道:“各位是否无恙?”
秦韬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冯堂主,还好冯堂主搭救,有惊无险。不知冯堂主怎会到此?”
冯长生道:“我们收到一个人的信,说是有几名武林同道,被影子所挟持,将会路过此地。这种事只要要我们知道了,就不会袖手旁观的!”
无了道:“难道冯堂主不怕这是个陷阱吗?”
冯长生道:“如果是陷阱,当然不会很愉快,但想必也起不了什么大浪。”
秦韬道:“我们一路都被戴着头套,却不知这是何处?”
冯长生道:“此处离我们一品楼总坛已不远,诸位若无他事,何妨到总坛坐坐,喝杯水酒如何?”
秦韬惊道:“这离一品楼总坛不远?莫非我们已经进入杭州地界?”
冯长生道:“这里正是杭州地界。”
秦韬道:“我只睡了一会儿,怎么已到了这里?”
原来四人都曾睡着,究竟睡了多久才会到了杭州地界才醒来?四人面面相觑。
无了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冯长生不解地问:“大师何故摇头?”
无了没有回答,只问:“你们一品楼有没有上好的美酒?”
冯长生笑道:“我们一品楼,酒也是一品。无论你想喝什么酒,我们一品楼都可以拿得出来。”
无了道:“我能不能喝?”
冯长生道:“你若想喝,我请你喝!”
无了道:“我想喝三十年陈酿的竹叶青,你有没有?”
冯长生道:“有!”
无了问:“有多少?”
冯长生干咳了两声,吞吞吐吐地道:“有……有两坛,哦不,有三坛子。”他已在担心,毕竟三十年的竹叶青,连他自己都舍不得喝。
无了道:“不够!”
天底下有多少人能有三坛子三十年的竹叶?这厮居然还嫌不够。冯长生心下虽有不悦,脸上却还和气地问:“你要喝多少?”
无了道:“我不知道,但是我要连喝三天的酒。”
冯长生一惊,连喝三天?这得要喝掉我多少好酒?又干咳了两声道:“还有其它的酒你喝不喝?”
他虽心里不怎么乐意,却也没有拒绝请无了喝酒,哪怕是连喝三天。
无了道:“喝,只要好酒,无论什么酒都喝!”
冯长生道:“那就好办了,我家虽没有那么多好酒,但是一品楼有,而且十年陈酿的女儿红却有很多,莫说三天,十天你也喝不完。”
其他三位同伴一直都看着无了,连眼睛都瞪圆了。虽然他们都知道这个穷和尚喜欢喝酒,却不知道这个和尚原来还能这么不要脸。身为同伴的他们,心里多少感到有些丢人。
无了也突然发现了他们的表情,道:“你们这么看着我干嘛?”
众人这才收回了异样的眼光,小公子干咳了两声,道:“你是想喝酒喝死自己吗?”
无了笑道:“还是你了解我!”
众人又瞪大了眼睛。
无了道:“反正我这身上的毒三日后就要发作了,与其被毒死,还不如喝死。”
无了算的当然是他已知的时日,可他不知道的是,赛嫦娥有一种药可以让人昏睡数日,醒来时就好像只是睡了一觉,全无异样,连肚子都不会觉得饿。
其实此时他早已过了毒药发作的时日,却毫无察觉。
众人恍悟。
冯长生忙问:“大师中了什么毒?”
无了道:“七日断肠丸。”
冯长生脸色微微一变,是一种很奇怪的表情,谁也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冯长生道:“是北海赤蛇翁的七日断肠丸?”
无了道:“下毒的确是你们一品楼的人。”
冯长生又是一惊,问:“谁给你下的毒?”
无了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庞雅妮!”
冯长生闻言一怔,忽然哈哈大笑。
无了问:“堂主为何发笑?”
冯长生道:“七日断肠丸乃是北海赤蛇翁的独门毒药,庞雅妮这个小妮子怎么可能会有?你上当啦!”
无了也是一怔,道:“你是说我根本没有中毒,只是那小妮子戏弄我的?”
冯长生道:“那小妮子轻功还算了得,下毒嘛,她可能只是听过这种毒的名字而已。”
无了欣喜过望,整个人都几乎要跳起来,也哈哈大笑。
一个人面临死亡,却突然知道不用死了,那心情肯定好极了。
无了道:“这么开心的日子,不喝酒怎么行?”
冯长生一怔,道:“是不是该大喝三天?”
无了摇摇头道:“先前是因为我只有三天的命,所以只能喝三天,现在我却不止活三天,简直可以再活三十年,怎么能只喝三天?起码要喝五天才行!”他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
冯长生又怔住,他已后悔说出刚才的那番话,让无了知道自己还能活下去,让这种人活下去,简直就是一种祸害,能活三天他就喝三天,至少能活三十年,他为何不索性喝三十年?
冯长生冷冷地道:“你没被毒死,难道就不怕喝死?”
无了竟好像遇到一个老熟人一般,上前搭上冯长生的肩膀,笑道:“一个人突然知道自己不用死了,总会很开心的,知道自己还能喝下去,当然要多喝几杯了。”
看他那个样子,好像已吃定了冯长生,拉着冯长生就往车厢里走,冯长生一脸嫌弃,表情木然,很不情愿,但也没有拒绝。
留下三位同伴呆若木鸡。
这时冯长生的随从中走出一名中年男人,向三位拱手道:“几位不如还是上马车,一同去一品楼喝些酒如何?”
三人点头称是。
现成的马车,现成的马匹,众人骑乘着,一路向一品楼总坛而去。
傍晚的风总是有些凉,尤其是城外的风好像一丝丝的冰刀一样,刮过人们的脸,都有些生疼,人们虽不喜欢那生疼的痛感,却喜欢它吹过脸颊时的抚动。
它轻轻地压弯芦苇,轻轻地扶起柳枝,轻轻地在水面弹起一道道涟漪,它也轻轻地吹起一面大旗。
大旗立在一个十分宽阔的演武场上,演武场后面是高台,台高三丈,方圆十五丈,台前有五丈宽石阶铺就,高台中建一座楼,它高足二十丈,长宽九丈,上下七层,雄伟壮观。柱壁屋檐,少不了雕龙刻凤,手工精湛,装饰华丽。顶层屋檐有硕大匾额,上书“一品楼”三个鎏金大字。
无了探出车窗,便已看到这座华丽而雄伟的一品楼,他从没见过这么大这么漂亮的楼,几乎已惊呆,赞道:“端的是天下第一楼!”
冯长生没有说话,也没有看无了,仿佛看他一眼都是多余。
主楼周围,有湖泊假山与人工河围绕,人工河外又围簇坐落着许多建筑,是一品楼各部起居办公之地。想要去主楼,还得跨过人工河上的桥。
桥很宽,两辆马车并排可过。
四辆马车与一行马匹在演武场停下,无了与三位同伴下了马车,这时仰望此楼,仿佛穿透云端,被云雾分为两节,将坠夕阳此时也仿佛是悬在楼腰的铜镜,衬得高楼更觉雄伟壮丽。
无了沉思片刻,吟下一首诗来:
欲坠红阳缠晚霞,横浮阁颈若披纱。
同为土木青砖砌,敢叫乾坤第一家。
冯长生听罢终于换了一种赞许的眼色看他。
秦韬笑道:“好诗!好诗!”
小公子也连连点头,唯有张昆道:“我是个粗人,不懂诗,也不知道好在哪里。”
秦韬笑道:“张兄!你虽不懂诗,可总该懂得如何称赞别人吧?说一句‘好诗’称赞一下,又没人逼问好在哪里!”
张昆听罢也是开心大笑道:“好诗!的确是好诗!”
他这种称赞好像是讽刺一般,无了也是无奈地笑了笑。
冯长生此时道:“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夸赞之词总是会让人更加喜欢的,这样的诗也当然是好诗!”
无了苦笑道:“冯堂主,下次你若要夸赞别人时,能否也只说一些让人听着好听的话呢?”
所有人都笑了,这一起笑的声音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人,是从楼内传出。
只见一人走出大门,头戴束发镶宝紫金冠,身披绣鹤大锦袍,方方正正国字脸浓眉厚唇,正是一品楼楼主——邓白云。
见此人,冯长生与其下属皆恭敬行礼。
邓白云轻捋虎须满脸笑容,道:“此楼得大师作诗一首,实在增辉不少,堂中已摆下酒菜,何不入堂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