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无忧
一个人无论生前有多么尊贵富有,死后都和普通人一样,完全没有分别,都是死人,一个即将烂为尘土的死人。
每个人死了之后和他活着时完全是两回事,两者实际上没有任何关系,他生前的财富不属于他;他生前的权利也不属于他;他生前的成就不属于他;甚至是生前的妻子儿女都可能已不属于他。
即便还有那么些关系,也是活着的人硬为他联系在一起,一切都失去自主权的东西,又怎么能够算是拥有呢?
死人没有任何自主权,所以人一死就失去了一切,和来时一样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这可能是一种悲哀,但何尝不是一种解脱,没有了一切,连痛苦与烦恼也一并没有了。
萧家的人都死了,代表着萧家生前荣誉与恩怨都已消亡,萧家所拥有的一切,包括秘籍与财富。
所以,想拥有这些自主权的人便会趋之若鹜,所以这件事才不会冷冷清清的结束,才会轰动武林。
但是如果没有这些财富与秘籍,还有谁会为了这些死人奔波劳碌?绝对没有,就算有,也是他在萧家那里想要得到的东西还没有得到。
无聊和尚没有否认杜林的话,这确实是人性的悲哀,任何一个人,对待同一个人,对待他活着的时候和死去的时候都会有两种不同的态度。
无聊和尚没有说话,也没有再沉思下去,他现在只想搞清楚一件事,很想知道杜林让勾混诓他过来究竟有什么目的,难道就是为了请他喝酒?
无聊和尚和杜林素无往来,不会无缘无故请他喝酒。
“人间正道长存,哪容得邪祟逞强?”这时远处传来一个洪亮且浑厚的声音,人未到,声先到,花园正门走入一人。
看到此人,杜林笑逐颜开迎了上去,与之前迎无聊和尚之时判若两人。
无聊和尚听到这声音却怔住了,完全呆住,只觉一股寒意由心底冒起,最后连手心都已冰冷。
来的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少林罗汉堂首座空乐的大弟子无忧。
无了属藏经阁,虽与无忧同辈,但藏经阁的僧人专职整理打扫阁楼,护养经书,习武但不深究。
而无忧属罗汉堂,罗汉堂专研拳法、棍法、阵法,罗汉堂出来的人一定都比藏经阁里的人武功都高,因为他们平素的功课就是习练武功,钻研武学上的奥秘,何况无忧是空乐的大弟子,他本身也是教授过数百名少林弟子的老师父,已还俗的弟子遍布中原各地,他历练资深,内功深厚,已准许修炼少林七十二项绝技。
无忧专修绝技“左右穿花手”已入殿堂级别,等闲无法相比。
少林寺的人,他怎么在这里?无聊和尚当然不明白,他只知道一件事,在无忧面前,他已无法走脱,只要无忧愿意,他随时可以制住任何一个藏金阁里司职的和尚,无聊和尚也不例外。
无聊和尚虽然也偷学了玄龙掌,但只是凭借个人对掌法的理解去学习,缺乏借鉴和指导,靠着勤学苦练薄有所成,不得其中深奥的要领,故得其威力,却不得其精妙。
无忧已经慢慢走向无聊和尚,无聊和尚很想后退,往后退一些,离无忧远一些,远一些总比靠近一些安全。
可无聊和尚没有退,两只脚像生了根一般,动也动不了。
无忧开口:“无了师弟!原来你在这里,可让一众师兄弟好找呀!”
无聊和尚苦笑,他想笑,但实在笑不出来,勉强挤出来的一丝笑意,又那么扭曲的难看,他只有苦笑:“让师兄费心了!”
无忧又道:“确实是有些费心,众师兄弟们满江湖的奔波劳碌找你,着实辛苦,所以无了师弟可否行个好,这就跟师兄回去,也免除了众师兄弟们的奔波之苦?”
无聊和尚当然不能回去,犯下如此大祸,回去岂不哀哉?这一身武功肯定要被废去,还要去忏悔堂思过个三四十年,这一生就此了了。
无聊和尚听到要回少林寺,就已怔住,“回去”这是一个极为普通不过的词语,它的意思是说回到原本你该归属的地方,而人类最有归属感的地方岂非就是家?
是家,对每个人而言,回家是最温暖的词语,回到那个全是自己拥有的小天地,拥有温暖,等量的财富,还有酒和自己所爱的人,每个人都可以肆无忌惮地享受着回家带来的幸福。
而无聊和尚没有家,他是个出家人,出家人岂非就是没有家的人?若硬要说有,那可能就只有寺庙。无聊和尚的家就是寺庙,少林寺!
而“回去”、“回家”这种词对于无聊和尚而言,没有幸福可言,不仅没有幸福,反而更像一个恶毒的魔咒,一杯毒药让他恐惧。
无聊和尚又是苦笑:“师弟此次出门,不过游历江湖,各位师兄弟何须如此担心!师兄还是早些回去,伺候师父才是!”
无忧冷冷得笑道:“各堂各院的首座师父,和主持师伯都日日思念师弟,都想着师弟能快些回去见他们,这才让我们师兄弟一众出来寻无了师弟你,你若不回去,我们又怎么回去向师父们和主持师伯交代?”
无聊和尚勉强笑道:“师伯他老人家还好吗?我也甚是想念他老人家,师兄回去时可代和尚向他问好!”
无忧道:“你何不自己回去向他问安?”
无聊和尚苦笑道:“和尚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回去了。”
说到最后一个字,无聊和尚忽然窜起身子,右掌掌力已劈近无忧,这一变故极为突兀,无聊和尚的出手又极为迅速,任何人在这种突兀的变故下,绝难躲过和尚这一迅速的袭击。
可是无忧躲过了,连无聊和尚都没有看清楚他是如何躲过的,只觉得掌下的目标已然消失,暗叫不好,又觉颈后厉风突至,无聊和尚忙扑倒,以掌拍地,借掌力飘起身子,闪出几丈之外。
那颈后的厉风果然是无忧的杀招,无聊和尚这一招化解的也是极为巧妙,但他没有想到刚闪了出去,无忧的攻招又已随至,无聊和尚翻起手掌,猛然拍出两掌,掌力往左右近身之路探出,不料落空,再去接中间无忧的一掌,已然稍稍有些迟了,掌到半成,转攻为守,侧身欲躲过,同时挥出一掌算准无忧的腰间袭出,指望能逼退无忧。哪知无忧是飞身来袭,原本腰该在的位置没有腰,只有空气。无聊和尚又一掌落空,肩头上却中了无忧一个变招的袭击。
无聊和尚吃痛,大叫一声打飞出去,整个人被击倒在地,怀里还死死地护着婴儿。
落地未定,无忧又一招攻至,无聊和尚双脚拍地,又飘起身子,不料早被无忧算计到,又是一掌拍到半空的无聊和尚胸膛,无聊和尚怀中有婴儿,堪堪来不及躲,忙扭身以背接下这一掌,中掌一瞬间,胸中血气翻涌,一口鲜血喷出,被打飞丈余,想喷出第二口血时,无忧的第二掌又已拍到腰间,这前后两掌间隔不过瞬间,无忧的身法迅速敏捷,每一步都算到无聊和尚的身形变动位置与方向,包括被打飞的距离,每接一招都提前预算攻击距离和力道,从而无缝衔接进攻招式与力量,让无聊和尚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
这一掌正中腰间,无聊和尚整个人又被打飞两丈。
这一次,无忧没有再跟上招式,站在两丈外看了看无聊和尚,这才不急不缓一步步走过来。
看清无聊和尚,眼神已绵软无力,眼皮欲闭未闭,全身都像是有些瘫软,最有力量的应该还是他的左手,即便最后被击倒在地,他的左手还是抱着那婴儿,没有受到丝毫冲击,直到此时还死死地抱着那婴儿。
无忧没有再跟招,只因他很了解自己的力量,这几掌下来,无聊和尚绝难再有反击之力,准确的讲,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腰间是人气海汇聚之地,这个位置要是受了严重的内伤,整个人都会失去气力,瘫软如泥。
无聊和尚完全没有了力气,就像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他将刚吃下去的饭和酒吐了一地,除了抓紧怀中的婴儿,他现在什么都已做不了。
无忧已站到无聊和尚面前,他还是没有再出手,看了良久。
无聊和尚已后悔了方才的冒险,他本想一击得手后便撤身逃离,就算不能得手,能逼退无忧也可以抽身逃离还有一些希望,但现在一切都晚了。
无聊和尚现在只感觉很无力,面对这样的高手深感无力,连恨的力量似乎都已没有了,他觉得很疲惫,只想好好睡一觉,觉得眼皮好重,睁不开,要睁开都要费好大力气,他再也撑不住,终于闭上了眼睛。
无聊和尚闭上了眼睛,他还没有死,不过也差不多了。
杜林没有阻止,他是不是来不及?无忧的出手确实迅捷如流星,从无聊和尚突然发难到无聊和尚倒下,这期间不过两个呼吸的时间。
杜林来得及喊,但未必来得及阻止。他也走了过来,望着无聊和尚喃喃的道:“你居然杀了他?”
无忧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如果及时救治,应该死不了!”他的语气非常和蔼,像是一个慈祥的得道高僧,似乎充满了关怀之意,好像在怜悯无聊和尚。
这样和蔼的语气,这样慈眉善目的神态,如果没有看到他毒辣的出手,谁会相信面前这个奄奄一息的无聊和尚竟是他打伤的?
杜林的脸上已没有了笑容,似乎突然有了什么忧虑。
杜林缓缓地道:“无忧大师是得道高僧,想必救治他也并非难事!”
无忧道:“少林有内功运气疗伤的法门,只要贫僧为其运功疗伤,片刻便无性命之忧!”
杜林道:“如此甚好!”
他又道:“少林武功博大精深,杜某也甚是仰慕。想我年轻时候,也有幸拜随家父访过少林寺,当时家父与贵寺也就是现今的般若堂首座空悲大师私交甚厚,所以他们经常有所往来,共同对弈研经,讲武说道,令家父受益匪浅。”
无忧道:“原来令尊与空悲师叔还有这么一段交情。”
杜林道:“是的!他们之间已是无话不谈的朋友,可家父待空悲大师并非只是朋友而已,更多的是以良师相待。”
无忧点头,但他不明白杜林为何突然提起此事,只是静静地听下去。
杜林道:“我那时年纪尚小,家父带我初入少林寺时,我便被那古朴恢宏的古刹深深吸引,一到山门前不等家父施礼拜门,便径直冲了进去,到处玩耍,见了什么都好奇欢叫,乐不自已。”
无忧听到此处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怔了一怔,也没插话。
杜林接着道:“家父见没拉住我这顽童,转眼已跑远,心下也甚恼怒,但家父碍于礼数,未立时追来,一定要先拜山门,由知客师父通报空悲大师,准许入门后方进寺门。”
无忧听到此处终于明白了些,脸色有些凝固,稍稍沉了下来。
杜林接续道:“待家父抓到我时,便是一顿重重的责罚,险些连我这双脚都要被家父废去,好在空悲大师及时阻止,这才免去了更严厉的责罚。”
无忧双手合十,口念法号,已闭上了眼睛继续听着。
杜林道:“当天的责罚至今记忆犹新,家父严训仍绕耳不绝,也是从那时起,我去少林寺便恪守礼节,谨循规矩,再不敢有半分顽劣失礼。”
无忧面色更加难看,他已听懂杜林的意思,在梅花庄,自己是客,应当遵循梅花庄的规矩,在梅花庄里要做什么事,也应当顾全东家的面子。这般对无聊和尚步步相逼,以至大打出手将无聊和尚打倒,怎么说无聊和尚在梅花庄也是客,在别人的家里打了他的客人,这么做就完全没有顾全东家的脸面。
无忧想说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杜林脸色却温和了起来,道:“多遵循规矩总是不会错的,大师觉得是不是?”
无忧缓缓睁开眼睛:“不错,人无论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都应该遵循规矩。”
杜林笑了,他没有再说下去,这件事也不必再说下去,他相信无忧是个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有时候不用说那么直白,而且比直白效果更好。
他道:“大师远道而来,一路劳苦,等大师忙完,杜某就为大师摆宴接风。”言罢去了。
他说“等大师忙完”,忙什么呢?他的意思无忧很明白,是要无忧“忙着”去救治无聊和尚,无忧果然是个聪明人,该做什么事心里都很明白。
勾混已经默默地站了很久,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也很明白自己该去做什么事,他该去做的事早已想去。
他走的很急,急的有些像跑,他转过西苑,再向离西苑很偏远的一个小院子而来,这里的花园一样很美,有山、有水、有桥还有亭,而亭中坐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穿的很薄,薄的像什么都没有穿,衣服下的酮体,皙白的肌肤,高耸的胸脯,修长的大腿,甚至女人最神秘的部分,几乎都显露无遗。
已是入秋,这样的天气已渐渐变冷,她居然还能穿着这样衣服,难道不会觉得冷吗?女人是种神奇的生物,她们如果要追求一种美的境界,就似乎可以有一种超乎常人的能力,大雪天里可以穿着裙子,露出一双漂亮的大腿,而且丝毫看不出她会不会冷,为了瘦身可以好几天不怎么吃饭,也看不出她是不是很饿。这些事要是换了男人,好像没几个能忍受得下来。
她倚着栏杆,手臂横在烂杆上,托着自己的下巴,眼睛正盯着水里的鲤鱼。鲤鱼有红的、白的、黑白相间的都有,各自穿梭在荷叶下间。她看的痴了,仿佛看得发呆,好像根本没发现勾混走来,已经走近,已经伸手抱住了她的腰……
她仿佛呆的厉害,完全回不过神来,任勾混对她做什么她都一直在发愣,但她那忍不住的喘息声,却不应该是一个发呆的人才有的声音。
勾混好像一个出门在外很久刚到家的男人,饿狼一样啃着自己的女人,没有丝毫顾忌,哪怕这不是在隐蔽的私房里。
做完他想做的一切后,勾混终于老实了下来,他仍然搭在女人的肩上,一只手搂着她的腰,和她一起发呆,一点儿也不想动。
鱼儿还是那样,在荷叶下穿来穿去,欢快而惬意,自由而无忧,一个池塘的天地似乎就是它们的天堂,只要没人去打扰它们,它们就可以欢快的一直生活下去。
勾混也渴望这样的生活,和一个自己想要的女人,在一个自己的小天堂,欢快地生活。
杜林给了他这么一个“天堂”,给他安排这么一个女人,给了他最想要的两样东西,所以勾混很听杜林的话,心甘情愿。
这里没人会进来,这个院子只属于他,进来的人会不会再走的出去?他不会允许任何他不欢迎的人随便进来,除了自己想要的女人,他好像对谁都不欢迎。
勾混终于说话了:“你吃了吗?”他问,
她说:“吃了!”声音平淡而冰冷,音色却很柔美。
勾混又问:“吃了些什么?”
她道“吃的是白米饭与青菜。”她忽然又道:“你要吃吗?还有一些!”
勾混点头道:“当然,我还没有吃饭呢,还很饿!”
她微微一笑,轻轻的拨开了勾混恋恋不舍的手:“那么我就该去给你热一热了!”
勾混虽有万般不舍,也只好放她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