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梅花庄
勾混的轻功也甚了得,竟与无聊和尚不分伯仲。
以二人脚力,半个时辰之余,便已到得梅花庄。
见那梅花庄,坐落于山涧竹林之中,一条宽大的石子路铺至门前。
围墙高约一丈,墙缘上铺满玻璃碎瓷。那大门高一丈余,宽有八尺,漆红双启如意大门,上铺青色琉璃瓦,门前左右七尺高石狮一对,甚是威武。
无聊和尚笑道:“果然名宅大院,气势非凡。”
正欲上前叩动门环,门自启开一线,转出一小厮来,上前询问:“二位有何贵干?”
无聊和尚一证,与勾混相对一眼。
无聊和尚单手礼拜道:“贫僧法号无了,久闻梅花庄威名,今日恰巧路过附近,特来拜会化缘!”
那小厮道:“庄主正在后花园饮酒,请随我来!”说着他便领头进了门,无聊和尚和尚未有迟疑,也跟了进去,勾混尾随而入。
三人进了庄门,穿过两进院落,绕过几道行廊,至一处花园中八角亭前止步,那亭中原本坐着一人,见三人到了,起身迎出。
见那人身形魁梧,剑眉星目,两眼锐利,正是梅花庄庄主杜林。
小厮回禀道:“启禀庄主,这位无了大师特来拜庄!”
杜林背负双手,听罢点了点头。
无聊和尚单手礼拜道:“庄主威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杜林笑道:“大师不必多礼,有何事来见杜某,不妨直说!”
无聊和尚一怔,说是来化缘,不曾想杜林连寒暄客套的意思都没有,单刀直入问了来意,这叫人如何开口?一般人当然已很难开口,幸好无聊和尚不是一般人。
无聊和尚神态自若,微微笑道:“当然是来化缘的!”
杜林神色不动,眼中露出一种轻慢之色,道:“原来如此,大师远来至此,难道认为杜某一定会施舍?”言辞上也显刻薄。
一般人听到此处,一定已尴尬万分,一定会递出几句漂亮恭维之词,乘机脱身离去。
幸好无聊和尚不是一般人,真的不一般,仍然面不改色。
无聊和尚道:“那是当然!”
杜林好奇的问:“凭什么?”
无聊和尚缓缓的道:“庄主费尽心思邀和尚前来,难道不就是为了给和尚一些施舍?”
原本是无聊和尚专程来化缘的,此时他竟说是受邀而来,这种转变,谁都没有听懂,谁都听不懂。
杜林更加好奇:“杜某费尽心思邀请了大师?”
无聊和尚淡淡的道:“正是!”
杜林道:“我怎么不知道?”
无聊和尚道:“庄主若不知道,可以问这位勾施主!”和尚指的是勾混。
杜林问勾混:“我应该知道这件事?”
勾混冷哼一声没有说话,把脸转的过去,再也不看和尚的脸。
无聊和尚道:“勾施主与我素不相识,却请和尚喝酒。”
杜林道:“他请你喝酒,难道有什么不对?”
无聊和尚道:“请和尚喝酒当然没有什么不对,但他却不请和尚吃菜。”
杜林道:“喝酒时总要吃些菜的!”
无聊和尚接着道:“和尚喝了酒,哪忍的住不吃菜?”
杜林道:“如果喝了酒,面前又摆着几碟可口的小菜,我也会忍不住的。”
无聊和尚道:“所以和尚没忍住,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杜林问:“最糟糕的是什么?”
无聊和尚道:“最糟糕的是和尚把馒头也给啃了。”
杜林问:“为什么啃了馒头是最糟糕的事?”
无聊和尚道:“如果喝了酒忍不住要吃菜,我可以推托吃菜是为了下酒,可是啃馒头却和喝酒没什么关系了。”
杜林道:“简直连一点关系都没有。”
无聊和尚道:“确实,所以和尚就这样欠下了一顿饭钱,但是和尚是一个落魄和尚,没钱。”
杜林问:“一个铜钱都没有?”
无聊和尚淡淡的道:“没有,一个也没有!”
他烧了半间藏经阁,少林寺当然不会与他善罢甘休,前后已派出二十多名少林高手满江湖搜寻无聊和尚,他东躲西藏,只能混迹于深山老林人迹罕至的穷乡僻壤之地苟活,能活着已属不易。
杜林道:“所以你根本出不起这顿饭钱!”
无聊和尚道:“但是请人喝酒,却不请人吃菜,岂非很奇怪?”
杜林看了看勾混,冷然道:“他看起来并不像好人!”
无聊和尚道:“他确实不像好人,但是个善人。”
杜林道:“……”
这次,勾混把脸又转了过来,浑身不适应地看着无聊和尚,好像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人一般,已听惯了别人说他如何恶毒,如何心狠手辣。所以听到有人说他是个善人,不免有些不适应。
有些人明知道自己不算什么好人,而且也知道做的事都不是什么好事,但被人说一句“好人”,还是会心里一震,有那么些偷喜。
无聊和尚道:“勾施主是个大善人!”
杜林道:“他是大善人?”
无聊和尚道:“无论如何,和尚吃了一顿饱饭,还喝了一顿好酒,和尚已经很久没有吃的这么饱,喝的这么足了。”
杜林道:“这样看来,他的确算是个大善人!”
无聊和尚道:“所以,虽然我知道勾施主是故意诓我到此,和尚也愿意随他而来,毕竟有一饭之恩。”
杜林道:“何以见得他是故意诓你到此?”
无聊和尚道:“和尚欠下这顿饭钱,他便给和尚指了一处十里远的梅花庄为化缘之地,而且还愿意跟随和尚远来,等我化了缘好还他饭钱,他居然还为了这顿饭钱,可以愿意这么麻烦。”
杜林笑道:“若是我,宁可不要了这顿饭钱。”
勾混道:“不仅不要这顿饭钱,简直再倒贴我十顿饭钱我也不肯的。”
无聊和尚笑道:“但是和尚没有能力倒贴你十顿饭钱,连一顿都贴不起。”
无聊和尚又笑了笑:“所以一定有一个他非这么做的理由,这样才合理。”
杜林道:“那么你觉得是我要求他这么做,然后带大师到这里来?”
无聊和尚道:“起初和尚还是不太确定,直到在贵庄门前。”
杜林问:“庄门前发生了什么事?”
无聊和尚道:“在庄门前,和尚还未扣门,这位小施主已经开门迎出,好像早就等着我们来一般。”他指的是那名为他开门的小厮。
杜林道:“这未尝不是一种巧合?”
无聊和尚道:“这的确可能是一种巧合,但是小施主问过和尚法号来意,就引我入庄,这岂非很奇怪?”
杜林没有说话。
无聊和尚接着道:“他为何不先通报一下,未经庄主准许,他如何敢领人进庄?”
杜林还是没有说话。
这当然奇怪,没有经过主人家准许,哪家小厮敢直接领陌生人入庄?
无聊和尚又接着道:“他问了和尚的法号来意,却不问这位勾施主的来历,也一并引入庄内,这岂非更奇怪?”
杜林仍然沉默。
无聊和尚道:“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位小施主和这位勾施主一定早就认识,和庄主也早就认识,彼此知底,所以他才敢这样问也不问就领进庄来。”
杜林脸色铁青,牙关咬的很紧,冷冷的看着那名小厮。
小厮不敢直视,把头低了下来,垂的很低。
虽然这事是小厮做的不周全,露出很多马脚,但如果他能够像一些聪明人一样做事处处周全缜密,那么他就不可能只是一个引路开门的小厮了,这件事责任更大的岂非是杜林自己用人不当安排不周?
所以杜林虽然脸色极为难看,但还是没有发作。
杜林承认了,他没有否认,没有否认有时候就是一种默认、承认。
他忽然转郁为喜,笑道:“亭中早已备下酒,我们为什么不先坐下来喝酒?”
无聊和尚同意,非常同意。
他们都坐了下来,分宾主坐定,石桌上有好几个精致的小菜,有荤有素,菜色看上去也非常有食欲。酒也很香,名庄大院里的酒都不会差到哪里去,因太差的酒,连他们自己都不会喝的,何况是拿出来待客的酒,一定更好。
酒很香,菜也很诱人。可是和尚既没喝酒,也没有吃菜。端坐在那里,只细心的抱着怀里的婴儿,一动没动。
杜林也早就注意到和尚怀里的婴儿,他虽然感到奇怪,但也不好随意打听,只是问:“大师应该是喝酒的!”
无聊和尚道:“有酒喝的时候绝不喝茶。”
杜林又道:“那大师吃不吃肉?”
无聊和尚道:“有肉吃的时候绝不吃菜。”
杜林道:“那是这酒不香?”
无聊和尚道:“酒很香,香极了!”
杜林又道:“那是菜不好?”
无聊和尚冷冷的道:“菜也很合和尚胃口。”
杜林不解道:“既然酒很香,菜也好,那为什么大师既不喝酒,也不吃菜?”
无聊和尚冷冷的道:“和尚没钱付饭钱!”
杜林闻言哈哈大笑,道:“大师只管吃,不必顾虑。”
无聊和尚这才回暖了脸色:“当真?”
杜林道:“不仅如此,你欠下的那顿饭钱也一并勾销!”
无聊和尚面露喜色:“既如此!那和尚就不客气了!”
杜林道:“大师千万莫要客气才好!”
无聊和尚是真的不客气,真的一点都不客气,他没有管别人是不是想喝酒,想吃菜,他竟不停的在喝,不停的在吃。喝的很多,一坛子酒几乎快要全下了他的肚,吃的也很多,荤菜固然已然精光,素菜也将所剩无几。
这喝起酒吃起饭来的无聊和尚,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那种温文儒雅丝毫不见了,瞬间变成了一个饿鬼一般,一个刚从地狱逃出来的饿鬼,疯狂席卷着盘子里的菜。
杜林与勾混看的都呆了,面面相觑。
尤其是勾混,他想不通,半个时辰之前,这和尚不是刚吃过菜,刚喝过酒吗?怎么还是像是饿了好几天的饿狼一样,简直似要把整个盘子都要吞下去一般。
杜林已经有些后悔,为什么他要请这样的一个人喝酒吃饭?
不时,无聊和尚终于停下手来,捋了捋肚子,打了一个饱嗝。望了望杜林二人,道:“二位怎的不吃?”
他吃完了饭,又恢复了那种温文儒雅的神态,仿佛又变回了一个高深莫测的和尚。
看到他这般神态,有谁会相信,刚才那狼吞虎咽如饿鬼的人会是他?绝不会有人相信,因为杜林和勾混也在怀疑刚才看到一幕,是不是这个和尚。
杜林勉强笑了笑:“大师可曾吃饱?若不够,杜某再叫下人弄一些来!”
无聊和尚道:“若再吃下去,和尚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了。”
杜林又笑了笑,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看着无聊和尚,还有他怀中的婴儿,和尚是出家人,出家人手中抱着一个婴儿,如果走在大街上,一定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
此时虽然不是大街,吸引不了别人的注意,能吸引的只有杜林,其实杜林好奇心从见到和尚的那一刻起就没有消失过。
良久,他终于问:“大师很喜欢婴儿?”
无聊和尚看了看怀中熟睡的孩子,伸手轻轻抚了抚那孩子柔嫩的脸蛋,这动作像极了一个溺爱孩子的父亲。
杜林也感受到了这种情感,想他女儿杜梅儿小时候也是这般可爱,他也经常这样抱着女儿,也经常这样抚摸她的小脸。
可是无聊和尚回答了一句他完全意想不到的话,一句几乎让他作呕的话。
无聊和尚道:“和尚喜欢吃肉而已,又嫩又软的肉。”
杜林只觉腹中一股酸味冲向喉咙,强自忍了忍才未呕出。他后悔了,他早就注意到了那个孩子,可是他一直忍着不问,他后悔他为什么最终还是问了。
无聊和尚心里也有一个疑问,梅花庄的名声在武林中虽不以正道自居,但也并非恶名,怎么会和勾混这样臭名昭著的人牵扯在一起?
无聊和尚不是杜林,他知道有些事不该问就不必问,所以他没有问。
杜林又道:“最近武林中出了一件大事,大师可曾听闻?”
无聊和尚道:“和尚自保尚嫌不足,哪有余力关心江湖之事。”
杜林站起身来,又背负起双手,这个动作已成了他的习惯,一个几乎很难改变的习惯。
他道:“大师一定有所耳闻的,只要是武林中人,就很难不知道。”他一字一字地道:“萧家被灭门了!”
无聊和尚面无表情,连一丝波澜都没有,这件轰动江湖的事,在每一个武林人士心中,都是足以震撼的事情,在无聊和尚听来,却好像杜林只是在说一件某人的家常小事,毫无兴趣。
杜林问:“大师真是没有听说过?”
无聊和尚起身道:“和尚也是今日方得知此事。”
杜林道:“萧家乃武林名宿,世代侠义,虽然近几年来声名日衰,但侠名依旧,不免有些可惜。”
无聊和尚道:“却不知是何人所为?”
杜林道:“能做下如此大案的,只有一个人。”
无聊和尚问:“是谁?”
杜林望了望和尚,缓缓地道:“青面兽!”
无聊和尚不解:“这是个人名?”
杜林道:“不是,这是一个代号,一个可怕的代号。”
无聊和尚道:“哦?”
杜林接着道:“近几年江湖中崛起了一个十分神秘的暗杀组织,叫影子。这个组织行动非常隐秘,平时专以杀人为业,据说只要给的起他们要的价格,就一定能帮你杀人,而且没有他们杀不了的人。”
无聊和尚毫无动容,道:“就没有他们杀不了的人?”
杜林很肯定的道:“绝对没有!”
无聊和尚道:“所以血洗萧家的一定是影子?”
杜林道:“萧家乃侠义世家,帮助过的人遍布五湖四海,而江湖人最看重的就是恩、义二字,所以谁要与萧家为难,想要找萧家的麻烦就想想今后的日子怎么过了,只能暗施伎俩,所以除了影子,绝不会有别人,也没有别的人或组织有这个实力。”
无聊和尚同意。
杜林又道:“萧家出事后,整个武林都轰动了,与萧家有来往的人都动了起来,聚集一起商讨如何为萧家讨回公道。”
无聊和尚道:“人在江湖,本就祸福相依,哪有什么公道不公道?”
杜林道:“大师所言并非没有道理,不管怎么样,整个武林的确都已动了起来,整个规模,堪比竞选武林盟主。”
无聊和尚道:“不可否认,萧家恩泽广被,但也没有到牵动整个武林的地步,恐怕大多数人为的并不是报恩,而是另有所图。”
杜林哈哈笑了两声,道:“大师果真是明白人,萧家已无人,萧家的《返璞归真》秘籍谁能得到,都可以堂而皇之据为己有了。”
无聊和尚道:“如今秘籍肯定下落不明,最有可能的就是在做下此案的人手中,武林各路英雄正好大兴义旗,出师有名,查出凶手聚而击之,一是为萧家复仇,二是为得到这本至高无上的武功秘籍。”
杜林又笑道:“不错,武林各派之所以这般积极,就是得益于此,不然人走茶凉,哪有那么多人肯为一家死人奔波劳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