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渔村小记
江南的烟雨,烟很浓,雨很细,下起来似乎没有尽头。
一个大湖边上的渔村,都是些老旧的石屋,唯独很老的酒馆是三间木屋,看上去总算还结实。
酒馆既没有牌匾,也没有酒幌子,只有门楣的灯笼上极模糊的有个酒字,看起来已有许多年没换过了。
过路的人很难知道这里,但若要进来问一句‘哪里有酒卖?’,那么柜台后缩着的老掌柜会伸出两根手指头,慢悠悠的说句‘二十文一壶’。倘若是要住的地方,那么老掌柜的会伸出三根手指头。
酒难以入口,鲜鱼汤倒是很美味。几天来万年青已经喝了八碗鲜鱼汤,但是再好的鲜鱼汤喝多了也会觉得无味。
今天是第五天,万年青终于花了五十文钱要了份牛肉。
酒,老样子,一壶,有总比没有的好。
酒虽然难喝,但他看起来似乎还很高兴,因为几天来,酒馆里每天都有七个糟老头围着一张桌子赌骰子,因为他们看起来的确很糟。
无论押大还是押小,每回只押一个铜板,而且很认真,让人看了以为他们赌的至少是身家性命。但是每个人身前又明明一大堆铜钱,用绳子串在一起。
老掌柜的似乎习惯了这种事,只要他们踏进酒馆的门,便会给每人送去一壶酒和一大碗的鲜鱼汤。从来不说话!
但万年青知道,这七个糟老头随便挑出一个来,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只是在江湖上消失许多年了,没想到能在这里相遇。
他们每掷一次骰子总要吵几句。
若听的仔细便会发现,每有人喊‘表哥’的时候,总会有一个拉的很长的声音‘大~~~’,还要拐三四道弯,似乎是在强调什么。
若是听到‘二大爷’,也有个声音拉的很长,也要拐几道弯‘大~~~’,也在强调什么。
万年青用了半天总算弄明白了,原来有人喊‘表哥’的时候,一个上半身极其雄壮的老头,总是不厌其烦的纠正一下,因为他希望别人叫他的‘全名’大表哥。
因为‘表哥’会让他想起红颜知己。
当有人喊‘二大爷’的时候,那么就会有个头发全白,腰带上插着把三棱匕首的老头,也不厌其烦的纠正,因为他希望别人叫他‘二爷’。
因为‘二爷’听起来既富贵又年轻。
二大爷的名头,二十年前极其响亮,江湖上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师承终南山太乙殿上阳散人,原本学的是剑法,但是他是个固执的人,偏偏拿把匕首当剑使。
上阳散人劝导未果,于是纠集一众弟子比武,奈何使剑的偏偏又打不过拿匕首的,只能由着他去了。
二大爷还是个奇才,自剑法中悟出一套独创的沾衣十八贴,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他的绝技就是贴着人捅窟窿,因为他的匕首是三棱的。
江湖上曾有他的许多名号,唯独让大家记住的就是‘二大爷’。
那是二十年前的江湖追杀令,江湖豪杰齐聚太湖,共议缉杀杨乃艮,二大爷与他师父上阳散人也一同去了。
但是要过一条大江,渡船又少。于是一条船上挤了许多的江湖朋友。
只因船老大无意中的一句关怀‘两位大爷可坐稳了’,让‘二大爷’这三个字响彻江湖。
因为二大爷年纪不大,看着大,年纪轻轻就半头白发,长的还显老,看的不仔细,谁都得喊声大爷。
但是一对儿师徒总不能都叫大爷,于是江湖上的朋友就自发的加了个‘二’上去。一来方便识别,二来辈分也不至于差太多。
毕竟‘大爷’比‘二大爷’ 还是要大些的。
但是二大爷似乎不太喜欢,总希望别人能叫他‘二爷’。
自上阳散人羽化,二大爷也开始浪迹江湖,留下许多捅窟窿的事迹后,匿迹江湖。
江湖上曾有五位少年得志的秀才,二十岁一同中举,二十五岁一同在朝为官,更难得的这五位既是同窗好友,又是同门手足。
因为一身侠气,正直了些,遭小人弄权,五人齐受牵连,落了个抄家的下场。五人皆是心灰意冷,所幸有武艺傍身,从此浪迹江湖。
江湖上人人都知道的五把铁扇子,专杀朝廷小人,据说五年背了七十多条人命,后被官府通缉,从此江湖消失。
这五人正是崂山五友。游手好闲何无庸,无所作为苏子虚,清心寡欲曲中衡,好吃懒做贾辰秋,不求上进扬子洲。
因为当年为官的时候,做的多就错的多,越做就越错,与其做,还不如不做。便每人找了个‘雅号’,时刻提醒着。
雨,没有停的意思。
万年青的牛肉少了大半,酒还有很多,因为实在难以下咽。
他微笑着,静静的看着七个老头认真的掷骰子,又谨慎的押上一枚铜板,然后时不时吵上几句。这种天气大概也只有这样才有意思些,只是他不好赌钱。
万年青闭着眼睛艰难的咽下一口酒,这口酒咽了许久,因为他在想一件事,这种天气酒馆内为何会突然多了些人。
再睁开眼的时候,桌子前的确站了三个头戴宽大斗笠身披蓑衣的刀客,因为他们手中都有把刀,而且出鞘了。
每个人脸上纵横着几条伤疤,让人觉得他们的气势很足,至少看起来很足。他们盯着万年青,眼睛里都弥漫着杀气。
但万年青慢悠悠的添满一杯酒送入口中,他仿佛没有看到面前的三人。
七个老头也被八九个刀客盯着,同样的装扮,同样的面带伤疤,眼睛里同样弥漫着杀气。
但他们依旧掷骰子,照样押一个铜板,仍旧吵吵几句,偶尔也往嘴里送杯酒,仿佛也没有看到一样。
门口又进来一个人,同样的装扮,只是脸上并没有伤疤,也很干净。眼睛没有杀气,却很有神。他手里有刀,但没出鞘。
他将斗笠取下,甩了甩雨水,放在万年青面前的桌子上,然后盯着万年青,似是要从这张普通的脸上找出点什么来。
发觉眼前这个看着很普通的年轻人,似乎是个瞎子。这么多人明明就在眼前,好多把饮血的刀仿佛根本看不到,像没事人一样喝着酒。
他歪着嘴笑出了声,是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