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大护山
“师傅,你觉得舒雪为什么这样坚决地不肯说出真凶?”封平看着探视监控的录像带,如是感慨着。
李世腾抿了一口茶:“还是不肯说吗……”他抠了抠手指淡淡道:“那就可能凶手真的只有她一个人吧。”
封平瞪大了眼睛看向李世腾,怀疑自己听错了。李世腾看着他这副表情又爽朗的哈哈一笑,调侃道:“没有这个可能,我逗你玩儿呢!”封平虽然平日里也经常被李世腾捉弄打趣,但还是对这老滑头的戏弄防不胜防,也许是他太信赖师傅了。
他没好气道:“师傅,真没空跟您玩这个!舒雪这案子再要不查出来,法院那边就要判了。”
李世腾倒来了兴趣:“这么着急么?上边有人来催过?”
封平点点头,李世腾摸着满是胡渣的下巴,喃喃道:“李家的人坐不住了吧。”
邵盎然这时推开门来,神情严肃的找上李世腾,说道:“罗爱娣的化验单出来了。”
前往审讯室的路上有段长廊,足以用来查看罗爱娣的化验单。李世腾仔仔细细看了很多遍,邵盎然好心提醒道:“结果就是吸毒,阳性的。”
李世腾头也不抬漫不经心答道:“知道啊。我又不是瞎子。”
“那您找什么看呢?”邵盎然不解。
“当然是毒品源了,什么叫做疑似混合物啊,检验科的人就交这种玩意儿来糊弄事儿啊?”李世腾有些不屑。邵盎然为检验科同事抱不平:“真不怪他们,这毒品源在国内的数据库里比对的时候,好像没有符合的。”
李世腾这下开始担忧起来,忙说:“那我去看看怎么回事。”邵盎然一把拉住他,提醒道:“罗爱娣还在审讯室!”李世腾只说完你来搞定就匆匆离开了,留下邵盎然一人无语愣在原地。
推开审讯室的门,罗爱娣一改之前的蓬头垢面,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端端正正坐着凝视着邵盎然,邵盎然不失礼貌寒暄道:“罗姐姐精神好了不少。”
虽然罗爱娣的脸上仍看得出病态倦容,可换了身衣服看上去只像个工作劳累的知识分子。
“是在酒店的看守我的同志贴心的为我买来的新衣服,多谢你们了。”罗爱娣的语气并没有不满和埋怨。
邵盎然带着歉意解释:“不好意思了,不过今天审讯完了以后,您可能要去戒毒所住一段时间了。”
罗爱娣摇摇头,反问:“可以开始说了吗?”邵盎然点点头。
罗爱娣耐心诉说起来:“我交给舒雪的名册是1999年东郊精神病院的患者名单。”邵盎然用笔记录着,问道:“有什么特别的么?”
“那不是一份真的患者名单。”听到这里,邵盎然执笔的动作停住了,接着罗爱娣说:“那其实是一份受害者名单。这43个女人,全部是被骗到东郊精神病院,也就是锡镇大护山上的x奴隶。”
邵盎然瞠目结舌震惊不已,他的笔尖好像渗出了血滴一样令他惊悚不已,颤动着迟迟动不了笔。“你说……什么?”
“没错,就是被骗去做了娼妓,大护山上的东郊精神病院,实际上是一个从晚清就存在的暗娼院。”
邵盎然猛然回想起冯煜跟自己在车上提起过,抗战时期从山上挖出许多遗骸,几乎全是女尸,他顿时背脊发寒。
“说下去。”
解开过往的伤疤对罗爱娣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算等来了梦寐以求吐露真相的机会,也好比冻僵的双手突然迎上炙热的火光,等待麻木的知觉复苏也是需要过程的。
罗爱娣终于下定了决心,毫不保留地道出前因后果:“名册是董家寨的董金蕊临死之前交给我的。”
那是1998年尾,村长家的桌子上累起了大大小小的礼品,有别人送他的,也有他送给别人的。村长老婆坐在椅子上罗列着礼品清单,门外的村长拿着一个简陋而满满当当的塑料袋子,跟罗爱娣推推搡搡:“爱娣啊!这东西你拿回去吧,我真不收了!”
罗爱娣坚持不肯,卑躬屈膝道:“我已经决定要进城打工了,小辉就拜托您照顾了。”
村长面露难色,悄声说道:“俺真照顾不过来了,俺家牛牛也不是个省心的,哪里还抽得了空帮你看弟弟啊!”
罗爱娣哀求着:“求您。看在我曾经辅导过牛牛学习的份上,帮帮我吧!”她边说着边要下跪,村长连忙拦住她,悄声说:“罢了罢了!俺可以帮你,但是你要从城里寄钱来,也得给我们家分点赡养费,我们可不是白替你看的!”罗爱娣有些心灰意冷,但还是咬咬牙答应下来。
村长也摇摇头,叹道:“你也算是个有文化的,俺家牛牛多亏了你,今年认了不少字。凭你这样的水平,我给你开个后门你去做个乡村老师这不挺好?干嘛非要跑进城里啊,你家弟弟还那么小!”
罗爱娣心事重重地垂下眼,只说了句谢谢就走了。
过完年后正是1999年的头一个月,罗爱娣收拾了细软离开铜窑乡。住在锡镇宾馆里的头一个晚上,罗爱娣打开了一份看了无数次,有些软塌塌皱巴巴的信封,里面是一封来自柳市青年日报的信。
原来罗爱娣去年给柳青报投稿,她发表的诗歌和散文被评奖了,编辑部的人写信诚邀她来到柳市领奖。但是山里通讯设施太差,关于她获奖的信寄到时,颁奖已经结束了。
可是罗爱娣并不痛惜,反而是因为得到了认可觉得欣喜若狂,她不问奖项也不问奖品,只写信问了句:“我真的很想到柳市看看,听说那里有个很大的地方,里面全部是书,我简直不敢想象我去了那里会多么快乐啊!”
罗爱娣原来只是想去市图书馆。柳青报的人无一不为她所感动,有个姓娄的记者私底下写信给他,说自己家里是开旅社的,罗爱娣可以来柳市,他能为罗爱娣安排住处,并帮助她完成渴求知识的愿望。罗爱娣便是从这时开始,终于下定决心要离开锡镇。
她试过带着小辉一起走,可是小辉的态度很抗拒。罗爱娣很失落,也曾想过放弃自己的理想。有天晚上她梦见自己实现了梦想,赚了好多钱,给小辉买了好看的衣服鞋子,还带他去看了大戏院里的西游记,小辉乐得跟一朵花一样。梦里的幸福感太真实了,罗爱娣醒来后为了现实中的落差而哭得不能自已。
所以她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梦想,也为了能实现梦中那个美好的画面。
董家寨的董金蕊算是罗爱娣的知识启蒙者,《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就是董金蕊借给罗爱娣的,那时她刚刚借着去交流学习的机会去到了柳市的博物馆,图书馆。回来之后她就告诉罗爱娣这美好的一切,也是在罗爱娣十四岁时,十九岁的董金蕊踏上了进城打工的路,不幸的是从那以后她与家中的联系也断掉了。
“会不会在柳市找到金蕊姐呢?”在锡镇宾馆里畅想着未来的罗爱娣直到天色渐明才睡着,一不小心睡过头了,罗爱娣满头大汗赶来的时候,巴士已经走了,错过了这一天仅一趟的巴士令罗爱娣在候车室里懊恼不已。
这时旁边拢过来几个抽烟的男人,冲她搭讪道:“怎么了小妞,是不是没搭上车啊?”
罗爱娣心思单纯,竟没有防备之心便一口气全说了自己的事情,听完她描述后,几个男人眼神之间交流了几秒,其中一个为首的男人一副好人模样说:“我顺路去柳市,载你一程吧。”
他们的车除了正前方的车窗都被黑布挡住了,罗爱娣开始逐渐觉得不安,不知道开了多久还是感觉一直在山路上,罗爱娣鼓起勇气问了一句:“这是到柳市的路吗?”
挤在后座的两个男人有个已经打起了呼,另一个又黑又瘦的男人笑得很是狡猾,回答道:“只是绕了小路,你别怕呀。”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罗爱娣不敌长途劳累,扶在路边的大树旁呕吐不止,等她稍微支起腰来一看后面,顿时脸色惨白,几个大男人围着她缓缓走过来,脸上都挂着异常邪恶的表情,罗爱娣瞬间明白了他们的意图,拔腿就跑,可惜体力不支,后面的三个男人跑都没跑就逮住了她。就这样,罗爱娣就被这三个男人玷污了。
血污和伤痕堆积在罗爱娣的身下,浑身僵硬,有那么瞬间罗爱娣觉得自己好像死了,灵魂仿佛离开了这具肮脏的躯体可是听到耳畔的三个男人在交谈着:“接人的快来了,咱们就这么把她弄了,一会儿怎么交差?”
“反正她送上去被弄了也是迟早的事情,还不如让老子先爽一把。”
“不是说了,如果说雏鸡,开出的价格会高点吗?”
“雏鸡是要从小养起来的,十五岁就要接了,就她这种年纪的太老,那些老板不会稀罕的。”
“我可不觉得她老,那身子嫩得哟……”
这些不堪入耳的话令罗爱娣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她记得刚刚有个男人塞了颗药丸给她,此时似乎正将她的意识逐渐抽离,她此刻仿佛堕入黑暗里无法睁眼。
直到苏醒过来时,眼前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摇动着她的身体,关心道:“你怎么了小妮子?”
罗爱娣瞬间眼泪决堤,像是拉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对着陌生的老奶奶一直呼喊着:“奶奶,救我,救我……”
老奶奶身后跟着一行人,她眼神示意了他们抬着担架过来,转脸又对罗爱娣温柔宽慰:“山上就有医院,跟奶奶一起去,帮你看看伤势吧。”
罗爱娣已经丧失了做选择的能力,任由他们抬着自己,走了不知道多久,到了一幢老式医院门前,醒目的字写着:东郊精神病院。奇怪的是这医院的标牌上刻了一朵奇怪的黑色的花,颇有宗教色彩的花宛若一个突兀的图腾,与老式军医院风格的建筑却能衬得相得益彰。
这医院的格局很奇怪,按理说把伤者抬进住院楼就应该找病房了,而这行人又把罗爱娣抬着走出了住院楼,经过住院楼的时候,罗爱娣觉得很嘈杂,很像有不同的男人女人的哭声、叫声和笑声,不像个庄重严肃的医院那样,却让她没来由得更加觉得压抑。
走出住院楼外是一片尤为巨大的院子,在这样的山顶居然有这么一片平阔的地方,仿佛隆起的米饭被饭勺压平了一样。地上刻了很多宗教色彩的花纹,罗爱娣的身子动弹不得,只侧着眼看着脚边这些奇怪的纹路,四周好像有女人驻足在原地看着她,表情捉摸不透。
到了一座石头风格的大楼下,老奶奶才命令道:“就三楼阳台那个房间吧,记得送完人回报。”
抬担架的有个男人说:“顺总好像去见夫人了。”
“又去了?”老奶奶神情凝重,语气不快。
“不管了,把人抬上三楼吧。”于是罗爱娣就这样被送进病房。
这个房间的布局很像宿舍,但是门却像个老式面包车的车门,需要从外力滑动才能开
,而且一旦关上就与墙壁契合得完完整整。
一天之内罗爱娣经历了最肮脏龌龊和最匪夷所思的事情,到了皮肤接触到病床的那一刻,罗爱娣才感觉自己的灵魂仍然活着,可她没有力气去思索。她昏昏沉沉的睡醒后,看着窗外的天色,一时暮色将至。
罗爱娣一只脚踏出窗外,失魂落魄地看着脚下逐渐褪色披上黑暗的大院,旁边的林子绿得太深了,仿佛无底的湖水包裹着这家医院。
三楼而已,不知道算不算个能干脆利落摔死的高度。罗爱娣只因这绝望之际的一点点走神,便发现了一旁幽深的密林里似乎有个女人盯着她看了许久。她和那对那对自林中执着幽怨眼睛对视良久,渐渐她觉得不是女人在看着她,好像是整片林在借助这个女人窥视着她。
罗爱娣看见女人向她招手,她像是被感召了一样想直接跨过窗户跳下来,女人顿时慌乱起来,不停对她摆手,示意她别跳。
强大的好奇心终究使罗爱娣放下了内心的崩溃,她懵懂地朝自己身后看了一眼,对女人比划解释说门已经锁了,从里面推不开。远处的女人便用手指了一下右下角一块老旧的空调外机,意味着让她借助那个落脚点跳下楼来。
罗爱娣从小在山上玩大的,爬树攀登什么的自然不在话下。只是现在受了伤,动作没有那么果断,但她跳到空调外机上的时候仍然像只轻盈的鸟一样没有发出什么巨响,然后她顺利抵达地面,迈向密林的脚步有些犹豫,但还是鼓起勇气上前询问:“我来了,你到底是谁?”
树林里此时万籁俱寂。寒风掠过罗爱娣赤着脚的脚尖时,她顿时浑身一激灵,等待了良久,罗爱娣小心的绕到树后一看,顿时吓破了胆。
树下是一具女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