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山号子
山号子是锡镇特有的一种野生动物,毛皮是灰棕色的,体型像豹子;会伤人也会吃人。据说第一次被发现的时候是战争年代,行军士兵们觉得它的嚎叫声和冲锋号很像,于是就叫做山号子了。
乔慧脸上的愠色收敛起来,她的额头抵着陆友平的喉结,看见陆友平精致勾勒的下颌线,遍布着斑斑点点的胡渣。乔慧本讨厌陆友平这样不刮胡子不修边幅的男人,但是这样近距离看到陆友平这张略有瑕疵的脸,乔慧的心脏却莫名漏跳一拍,就像刚刚看见毒蛇一样。连她自己都惊讶于这种奇异的感觉。
出神片刻,乔慧定睛仔细打量这个山号子,喃喃道:“山海经上好像见过这类动物,据说内脏能入药,要不捕一只剖开看看?”
陆友平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失笑道:“好啊!勇士的想法果然异于常人。你要是有能耐,趁它现在正好吃东西没发现你,从背后绕过去捉住,然后杀了破开内脏看看呗。”然后他递给她一把腰上别着的镰刀,调侃道:“拿去用吧!要是赢了,劳烦你把那皮毛给我留下,要是输了,我一定跟组织报告你英勇无畏的壮举,和为了实践真知而牺牲的伟大精神!”
乔慧咽了口水怯怯的缩起脖子,白了他一眼,小声骂道:“你怎么那么贱!”只好作罢。
陆友平笑着翻身躺到另一侧,陆友平拿起身旁的两片树叶盖在眼睛上,双手交叉枕在脑下睡了下来:“好吧,乔慧勇士同志,看来咱俩得等一段时间了。”
乔慧不解的看着他问:“你这是干嘛?”
“小睡一会儿,山号子刚刚才捕到猎物,还得吃上一会儿呢。”看着陆友平不以为然的态度,乔慧怒斥他:“这你都敢睡下?你就不怕一会儿更多山号子过来啊?你就不怕……不怕它没吃饱发现了你然后吃了你?”
继续枕着手仰躺着说:“山号子是独行动物,基本不会和伙伴分食,至于发现嘛……”他调皮的掀起一片树叶冲她眨眼道:“所以一会儿我睡着了,你可千万别让我打呼!真被发现了咱俩可跑不掉。”
“你!你睡觉打呼我怎么管的了啊!”乔慧无语极了,也不知道自己的脸是被气得通红还是意识到孤男寡女躺在一起而感到害羞。
过了半个小时后,山号子吃干啃净了可怜的猎物后慢悠悠的离开了。乔慧看见了赶紧用手碰醒陆友平,陆友平懵懵懂懂的好像真睡着了似的。乔慧见他这副心大的样子就烦,也不等他醒过神来,就赶紧收拾了东西下山去了。
没想到乔慧背上背包走了没多远,身后突然一阵震耳欲聋的嚎叫,乔慧仔细一看,居然又是一只山号子,目露凶光显然想置乔慧于死地。
被吓到的乔慧控制不了的尖叫起来,在山号子耳朵里自然成了捕杀的信号,它冲着乔慧疾奔过来,乔慧吓得奋力往前冲,一下子就被山号子追上并扑倒,重重的四个爪子狠狠压在乔慧背上,一口咬住了乔慧高耸的马尾,把蛮力的拖拽着乔慧的头发,乔慧死死用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头皮却还是被山号子扯得生疼。
就在山号子想要一口咬断乔慧脖子的千钧一发之际,陆友平身上的镰刀狠狠砍到山号子的背脊上,疼得山号子撕心裂肺的大叫,一下子就从乔慧身上弹开,它愤怒的注视着陆友平,由于生气,它的背脊已经耸得跟小丘那么高,鲜红的血泉从最顶端哗哗的流下来。
它蓄足了力奋力向陆友平一跃,这一下子太猛,虽然陆友平早有准备的架势,却还是支撑不住被压制到地上,手上的镰刀也被打落在一旁。他拼命挣扎着,用手臂护着自己的脖子处,山号子的爪子越压越低,它冲着陆友平愤怒的吼叫。
看到此情此景,乔慧吓得大脑一片空白。陆友平的力气快要耗尽了,他侧过来看了一眼乔慧,奋力叫道:“你!快!走!”乔慧不由自主的流泪,她止不住的摇头,哭喊着:“友平哥!友平哥!”
陆友平还在僵持着,怒骂道:“他大爷的!真要被吃了吗!”临死时他突然想起一个人在家的舒锦瑜,突然爆发出极大的愤怒,大吼一声,而几乎是在他吼的同时,耳畔传来一阵惊雷般的枪声,压在自己面前的山号子的眉心上骤然出现一个血洞,然后双目一翻,倒在了一旁。
他惊魂未定的看向远处,正是好友瞿威尔手上拿着猎枪慌张的赶来,枪管还在冒烟呢。
“友平!没事吧!”瞿威尔担心道。
“你大爷的,幸好你赶来了!哥们差点要去见阎王了!”陆友平痛心疾首道,作势就要去抱瞿威尔,还没抱热呢,瞿威尔就撇开他的双臂,赶紧起身蹲在受惊的乔慧旁边一本正经问:“没事吧乔慧?”
乔慧呆滞的脸上挂着泪痕,身上全是泥,头发也被绞得乱七八糟。陆友平在背后骂瞿威尔没眼力见:“能没事儿吗,她伤得不轻啊!”说着就小跑过来,双手轻轻按在乔慧肩膀上,伏下身子满眼关心的柔声说:“没事了没事了,吓坏了吧?”
乔慧恍若大梦初醒,看着眼前的生龙活虎的陆友平,想到刚刚生死一线的场景,突然眼眶一红,无法抑制地抱着陆友平嚎啕大哭起来。
她是个高傲的女孩子,从来是众星捧月,从来没有像此刻渴望陆友平一样渴望过别的男孩子安慰;从来没有像相信陆友平一样相信别的男孩子。她心中的悸动和温暖像清水濯莲一样,捧出了她对陆友平的这份晶莹剔透的感情,便是以后再多人摘了星星来与她换她都不肯了。
傍晚时分,在瞿威尔和村民的护送下,两个伤者跟随大部队一起下了山。陆友平倒是身强体壮的,喝了水吃了馒头就能自己走了,乔慧则是被瞿威尔背着。三人放松的聊起天。
陆友平笑道:“乔慧勇士同志,你还敢不敢再去剖那山号子的内脏啦?”
乔慧气他哪壶不开提哪壶,犟嘴道:“那你还敢去剥皮吗?”陆友平哈哈一笑,惹得瞿威尔满脑袋问号,他问道:“乔慧勇士同志?你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什么内脏什么剥皮?”
乔慧生气道:“都怪你!你不是说山号子是独行动物吗?怎么我们刚刚会遇见两只?”
陆友平挠挠头尴尬道:“这事儿真不怨我,谁能揣测的了畜生的想法啊?”
看着两人虽是吵架却没有嫌隙的样子,瞿威尔架了架鼻子上的眼镜,宽心笑道:“你们俩的关系可亲近不少!”
“谁跟他亲近啦!”乔慧故作生气,嘴角却轻轻上扬。
“我们倒觉得,经历了今天的事儿,咱们仨也算是生死之交了。”陆友平感慨道。
瞿威尔笑着说:“依我看,不如咱们仨义结金兰,做好兄妹吧?”
乔慧鼓着眼睛竖着眉毛:“我才不认你这个哥呢!就知道占我便宜!”
瞿威尔好言好语解释道:“哎哟,那就做好朋友嘛!你不知道,原来我和友平是最好的朋友,形影不离的,后来他成亲了,见色忘友,就把我忘在脑后了,我又成了孤家寡人!我只不过想找个好朋友陪着我嘛!”
陆友平骂他:“我见色忘友?你可真会瞎说!我是成了亲又不是跟你绝交了,再说了,锦瑜又不是没叫过你来家里玩,你不是也很少来嘛?”
瞿威尔解释道:“哎哟,你们俩自从成了亲天天你侬我侬,眼里哪里有别人,我就是来找你玩也只能被当成电灯泡,看着你们秀恩爱啊!我才不爱来呢。”两人争执起来,乔慧现下听闻陆友平夫妻和睦恩爱的情景,不免暗自神伤。
嬉皮笑脸的争吵了半刻,乔慧释然道:“行啦!好朋友就好朋友,”她看向陆友平,温柔道:“谢谢你,友平哥。”
见惯了乔慧骄纵的样子,她刚才这样柔情的一幕倒让陆友平有些不太自在,乔慧又低头对着背着自己的瞿威尔说:“也谢谢你!老瞿,谢谢你救了我们!”
瞿威尔又调侃道:“咱俩都比你大,你怎么光叫他不叫我啊!叫声哥哥听听!”
乔慧又气又羞,狠狠的掐了他一把,惹得陆友平在一旁捂着肚子笑。三人就这样欢声笑语的回到了锡镇。
故事讲完了,目的地也到了。
“你父母生前住的地方到了。”乔慧把车停在一座废屋边,附近杂草丛生,虽然遥遥望去,山腰不远处也零零散散坐落着一些久未住人上着锁的茅屋,可都不及眼前凄凉,舒雪心中百感交集。
她跟着乔慧一起下车,乔慧又带她穿过了一条小路才到了两座坟包面前。左边是舒锦瑜,右边是陆友平。
生共枕,死同眠大概就是像他们了。不管当初此地如何荒凉,可如今墓前的青草也长至及腰了。二人墓前的方砖干净如初,想来也是有人经常前来打扫了。舒雪想起自己长这么大未尽过替父母扫墓的责任,心里还是难免愧疚。
乔慧轻轻的拍了她的肩,安慰她不用难过。
舒雪懂事的从乔慧车后备箱里拿出冥纸和蜡烛,手捧了三柱香诚恳的跪拜,然后恭敬的插进土里闭眼祷告:“爸爸妈妈,女儿不孝……”话至此,竟哽咽到无声。
乔慧眼里含泪,搂着她的肩膀:“没事,你爸爸妈妈不会怪你。”
抽噎之后,舒雪声泪俱下:“希望爸爸妈妈在天保佑,瞿家父母能平安顺遂,也保佑雪儿心想事成,了却心愿。”说罢作揖三下,二人都情难自已,泪流满面。
祭拜之后,乔慧在墓前收拾灰烬和纸屑,舒雪则独自驻足在自家废屋前。
枯叶覆盖了破碎的泥瓦,檐角也结了蛛网,青藤爬上了门框,木板也因年代久远而发黑发胀。越是枯朽到触目惊心,舒雪越是控制不住去幻想这间房子里曾有过的幸福景象,是如何承载着父母三年的恩爱时光,又是如何变成绝望崩溃的噩梦之境。
“好了雪儿,走吧。”乔慧对舒雪说。
“等等慧姨!”舒雪追上前去,突然换了一个人似的,严肃道:“杀害我妈妈的凶手,找到了吗?”
乔慧错愕的看着她,哑口无声。
舒雪继续追问:“凶手不光杀了她,还……分了尸,对不对?”说到后半句时,乔慧明显感觉到舒雪声音在颤抖。
舒雪眼中的怒意在燃烧,这样凶狠的眼神恍如隔世般浮现在乔慧眼前,一如在那晚的病床上的对话,那晚凄冷的月光。
乔慧吓得扔下手中的袋子,紧紧的抱住舒雪,安抚道:“好孩子!不要问了,不要问了!凶手已经伏法了!”她不停的用手在舒雪的后背上顺气,舒雪的神色渐渐平静下来。
“我爸爸,也是自杀的吗。”舒雪不甘心的追问,乔慧皱着眉,点点头:“到场检验的人说,的确是自杀。”
舒雪冷笑:“然后你们就信了吗?”乔慧惊讶的看着她,然后她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好,便对乔慧道了个歉,解释说自己只是太累了。
对于追查陆友平的死因,乔慧觉得自己欠了舒雪一个道歉,可她现下选择了闭口不谈。
乔慧安顿好了行李箱的东西,拉开车门坐了上去还未发动引擎时,发现坐在副驾驶的舒雪一直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里的照片,便问:“你看什么呢,雪儿。”
“是我在一个朋友那里找到的,我父母的照片。”舒雪回答。
“噢?你朋友吗?他怎么会有?”乔慧问。
“她的父母跟我父母曾经拍过一张照片。”舒雪回答的有气无力。突然她想起了什么,便主动问乔慧:“慧姨,你知道刘志东吗?”
乔慧点点头,问她提起刘志东做什么,舒雪又问:“刚来锡镇的时候,感觉他跟瞿爸爸关系很好?”
“嗯,刘志东以前是你爸爸的徒弟,老瞿自然是认得的。”乔慧答。
“什么?”舒雪震惊极了。
“刘志东十二岁就跟着你爸爸了。他从小就勤勤恳恳,并且很懂事体贴。我们那时候都很喜欢他。”
舒雪心中感慨万千,如果他年轻的时候真的是有目共睹的好人,可如今为何会变成这样?
乔慧继续补充:“可现在,我不大跟他往来了。”
舒雪好奇的问为什么,乔慧解释:“我总觉得,刘志东这人太虚假。他之前跟着友平哥的时候,我就隐隐觉得他有点不太甘心做个低人一等的徒弟,可他平时对友平敬爱有加,对百姓也鞠躬尽瘁,我便自责是自己敏感了。可当友平哥死后,他的势力突然像雨后春笋一样壮大起来。”
乔慧自嘲道:“倒也不是眼红他晋升快了,只是觉得自此之后,他的心境变得浮躁了不少,为人也越来越圆滑世故,越是坐到更高的位置上时,越是很快暴露出来唯利是图的本性。”
她自言自语道:“或许是人性如此,又或者他从一开始就是个披着羊皮的狼?”
舒雪义愤填膺立刻回答:“他本就是一个禽兽!”禽兽二字掷地有声,未等乔慧询问怎么了,她正气凌然,眼神坚定不移:“请你帮助我,慧姨!铜窑乡里有个女孩子,我必须救她出来,这件事本不想卷进您,但是我不得不依靠你的帮助,”她紧紧握着乔慧的手“求您,帮我!”
温柔的笑容又绽在乔慧脸上,她斩钉截铁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