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喜与悲
2010年9月17日,天气晴。那个人死了。
墨点像是纸页里被小虫啃噬的洞孔一样越蚀越大,舒雪回想着今天令人失神的一切,却迟迟不能续写下去。
在周日大学同学聚会活动里,冯煜宣告自己脱单成功,女生是跟他同校的师妹。
冯煜漫不经心的在迎接众好友的祝贺与调侃,余光瞥到了熙攘人群里一抹落寞,可他没有勇气去询问。
他身边的可爱女孩温柔恬静,明眸善睐,咯咯的笑声像只很会撒娇的猫咪。
咽下万种情绪,舒雪假装不介意的对着新来的可爱女生开朗的示好:“虽然你是第一次来,但是大家很好相处的,你放心吧,大家都会很照顾你的,就像”
就像冯煜照顾你那样。
女生似乎被她的俏皮模样逗乐。
她知道,此刻自己就像风暴翻涌的海上的水手,拼命支撑在摇摇欲坠桅杆,再怎么努力的平衡表面的情绪,只要她想松手,她即刻就能被卷入凶潮里,沉没窒息。
眼泪快要夺眶而出之前,舒雪借口道去看看手机充满电了没有就离开了客厅,关上门来到露天阳台,让泪水倾泻。
“你还好吧?”
关心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舒雪回头一看,是一个手拿烧烤架和抹布的男生,健壮的身形和他稚嫩的童颜形成反差对比,等等,这张脸为何如此熟悉?
舒雪抬起手背胡乱往脸颊上擦了擦,收拾了一下残泪倦容,反问道:“你是谁的朋友,好像在大学没见过你。”
“我姐,邵美然。”男孩对答如流,舒雪恍然大悟的噢了一声,邵盎然似乎对舒雪的情绪状态有些担心。
刚想开口问些什么,阳台的玻璃门被推开,邵美然拿着一杯饮料进来了,见到当前尴尬对立站着的两人,疑惑道:“你们说啥呢?”
邵盎然晃了晃手里的烧烤架,邵美然就突然想到是自己刚刚让他去清洗餐具了,于是摆摆手道:“盎然,你先出去。”
男生应声离开,舒雪脸上的泪痕和泛红的眼睛无需告知邵美然什么,她靠近舒雪,手扶上舒雪的后背轻轻的抚顺,让舒雪的背部放松下来,然后任她埋头在自己肩膀上流泪。
“怨我,我若知道他要带新女友来,我肯定不叫他来了。别难过,先喝点饮料。”邵美然安慰道。
二人于是坐下来静静的依靠在一起。
短短一年不见好朋友邵美然,她却开始吸烟了。
舒雪刚进门拥抱邵美然时,就察觉到烟味儿了,动作就变得有点怯怯的,邵美然见状愣了一下,主动拉她进门一如往日般热情:“雪儿好久不见,想我没呀!”
邵美然甚至一改往日清新干净的素颜,化着精致的妆容,那是舒雪未见过的明媚的美丽。
虽然这妆容好适合邵美然,更是放大了她本就为人惊叹的美丽,舒雪却无法由衷的称赞,因为她觉得眼前这个精致的女人顶着熟悉的脸却覆盖着一层陌生的疏离。
她身上不再只有单纯的茉莉花香,这份清香早已被烟草味和沉闷厚重的香氛侵蚀,也许就像邵美然瞒着舒雪的某样经历一样,实在太过突兀反而欲盖弥彰。
过了一会儿,舒雪不再抽泣,也提不起兴致主动跟舒雪说什么话。
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下,邵美然的习惯使然,双手想去衣兜里摸索出什么,但注意到旁边伤心难过的舒雪,她又不露声色的停住了隐藏在衣兜里手的动作,肩膀一沉,就当是无奈的插兜安静着思考一样。
舒雪冲她笑了笑:“你抽吧,我不介意。”
邵美然尴尬的笑笑,她的酒窝还是那么亲切熟悉,两人相视而笑的瞬间,心理的包袱各自都松懈了。
“我不抽,刚刚就是太安静了,习惯问题。我其实并不想。”邵美然说。
“你抽烟多久了。”舒雪问。
邵美然有些吞吞吐吐:“也没多久……一年还是两年来着,记不清了。”她说着,手指静静的摩挲着手里的香烟盒子。
时间在此刻静的发沉。只有说不出口的心事就像是叠满了落叶的水面,只能在暗流涌动中泛开一层层波纹。
“没有联系的那些时候,你过的好吗?”舒雪问道,邵美然若有所思的撩拨了脸颊两侧的乱发,小声但像是很不在意的说:“挺好啊。没什么不好。”
她惯会这样掩饰着,当她撒谎的时候就会变得小声,而且脖子下意识的缩进衣领子里,挡住下唇。
舒雪看着这个已经一年没有关心过的好友,心里突然抽动,抑制不住的涌上心疼的感觉。突然站起身拥抱身旁的多年好友,邵美然有些奇怪但还是笑着问道:“怎么了?”
舒雪没有回答,姐妹二人默契的不再说什么,但是彼此的那块冰已经慢慢消释。
用过晚饭还未到烧烤宵夜的这段空隙,组局的有几个人决定玩真心话大冒险,在其他人的鼓动下,舒雪和冯煜还有邵家两姐弟都参与进来。
邵昂然。
舒雪有些好奇的看了看他,对于这个好朋友的双胞弟弟,素未谋面的他,只是存在于与邵美然学生时代的聊天里而已。
印象里他不仅是个经常打电话问姐姐要零花钱的小屁孩,还是个爱打架斗殴的问题学生。
今天见到与脑海里叛逆形象大相径庭的温柔阳光的帅哥,让舒雪深深感受到自己以己度人,断章取义的可耻。
“你看什么呢?”邵美然问舒雪。
“没什么”舒雪被问的有些不自然,便装作看看手指的样子。她眼光瞥到冯煜的女朋友紧紧贴着冯煜的手臂玩手机回简讯,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鼻头粉粉的,真的像个黏人的小猫。
舒雪忍不住余光一直盯着他们,心底里又要蒙起一层忧郁的雾的时候,有人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舒雪惊得回头一看,正是邵昂然。
“该你了。”邵昂然看着茫然的舒雪,贴近舒雪耳边,声音很轻很温柔。
舒雪有些错愕,方才意识到酒瓶子指中的正是自己。
不巧的是,提问者刚好轮到冯煜了,舒雪有些紧张,视线躲闪中听见冯煜压低声音说道:“我不想提问。”
舒雪脸开始不由自主发烫起来,虽然冯煜看起来若无其事,可舒雪心里总觉得像是有疙瘩一样堵在心里。
邵盎然察觉了舒雪的难堪,便好心打圆场道:“这么好的机会,你不问我问吧。”
然后眼神有些暧昧的看向舒雪,笑着问:“你有没有男朋友啊?”众人听到这句话都心领神会的开始起哄,纷纷说着:“没有!没有!舒雪可是咱们班的女神级别的人物,又漂亮又温柔,谁追到她可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舒雪对他问这话的试探性不明所以,开始有些不安脸红起来。
不知为何,冯煜的目光死死停留在这个不知是何居心的陌生人身上数秒,在一片起哄声中隐藏起浓浓的敌意,下一秒又在众人嬉笑声里收敛了眼光,若无其事的看手机。
而这一切刚好落在邵美然眼里。
她觉得场面甚是奇怪,冯煜对舒雪的举动未免太过敏感上心,而邵盎然又像是真的看上舒雪了。为了避免事情变得复杂起来,她打圆场道,弟弟喜欢开玩笑,是不是吓到舒雪了。
舒雪摇摇头,沉默不语,邵盎然搞怪的向大家吐舌头,算是就着姐姐的台阶下了。虽然冯煜也没有说话,但表情明显变得有些凝重和烦躁。
玩了一会儿,到了晚上八点正是烧烤活动要开始之际,舒雪借口先行离开。送舒雪上车之前邵美然还是有些担心,舒雪笑着给了她一个拥抱,解释道:“放心吧,真的就是为了赶课件,教务科都催了我好久了。”
离开之前,邵美然想起了什么,叫住了拉开了驾驶车门而没有进去的舒雪,轻轻伏在舒雪耳畔说:“我觉得冯煜带来的这个女朋友,未必是他真的女朋友。”
舒雪十分惊讶,指尖有些发凉,问道:“怎,怎么会?你为什么这么说?”
邵美然在思考时把食指放在下唇边轻轻敲击,一副洞若观火的姿态推理道:“他刚刚玩游戏很在意你,而且带来的那个女生很主动的黏着他,冯煜虽然不排斥,却也不亲近。如果真的是女朋友,不至于生疏至此。”
舒雪有些黯然,叹息道:“也许是因为,还没有放下我吧。”邵美然感觉到舒雪的情绪,于是
主动抚摸她的头,宽慰道:“没事,既然彼此都决定分开了,就顺其自然吧。”
舒雪点点头便上车离开了。
明黄的路灯和灯红酒绿的夜景街道像电影画面般在窗外交替。舒雪的心情也跟着放空,好像很多困扰她的事情都在光影流转之间慢慢褪色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她打开微信时有一条好友申请,来自账号查找,备注是邵昂然。
到小区地下停车场时,舒雪收到一条信息,邵昂然发来的图片,绛红色的烤肉点缀着芝麻和香料,隔着屏幕都闻得到似的。
放大图片,舒雪还发现左下角还有邵昂然的手比了一个耶,语音外放:“没尝到本大厨的手艺,你太可惜了。”
舒雪觉得甚是有趣,心情好了不少,发了一个萌萌的包子哭泣的表情包回复:“已经馋哭了!”
二人互相热聊了好一会儿,直到进停车场电梯,舒雪才借口没信号结束了对话。
电梯升到6楼停下,走出电梯门准备从包里摸钥匙的舒雪突然发现,隔壁邻居的大门迎面敞开,家里密密麻麻聚集了很多穿西装的男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什么,甚至还有抽泣声。
舒雪心里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此时一个男人发现了惊愕的舒雪,上前礼貌解释道:“对不起,我家老夫人过世了,我们刚刚接到消息正在这边商讨后事。”
房间里的人群突然好像有一个为首的招呼了一些人去其他房间议事,熙攘人群疏散开来后,舒雪的眼光像是终于通过了隧道渐渐看清了现状,而马上映入眼帘的是摆在客厅正中央一个醒目的牌位。
这个名字实在太过特别,大概许多人都会做到过目不忘—上面清清楚楚刻着:尊母明华·克拉克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