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东华神子
东华国,宿州。
宿州是东华国西南部的偏远州郡,连天地真气都十分贫瘠。
但是没有人敢小瞧这个小地方。
照当地人的话说,“俺们这可是住着位大英雄呢!”
宿州虽然地小,但却是赫赫有名的镇北大将军陈权之乡关,自不事朝政后便隐居于此。
据说东华天子在陈将军致仕的当天亲自送他至神都城外的十里长亭,加封镇北神威大将军,授亲王爵,相谈甚久后,君臣二人这才洒泪分别。
每年宿州最大的事就是准备陈老爷子的寿辰。
这不,今年赶上陈老爷子的六十岁大寿,全城更是热闹起来——连神都的贵青都会派人前来贺喜!
平日里客人稀少的酒楼饭馆如今也是人满为患。
“一点也没有练武有意思!”
“早知道当个跑堂的这么无聊,我才不来做这苦活呢!”
一个约摸有十七岁的伙计打扮的青年看着人来人往的大堂,不禁抱怨道。
青年相貌平平,渐显轮廓的面庞仍带有一丝稚气。
杨朴本是这宿州城郊的一个放牛娃,他调皮顽劣,庄稼汉大哥把辛苦一年种的粮食卖掉,仅留下口粮,才换得这他的读书钱,。
谁成想这小儿却把先生讲的经典义理全部拋在脑后,一心想着学武修行。
家里人没办法,这才让他到城里自己找个差事混口饭吃。
“发什么愣呢,混小子,快去接客人啊,再发愣我把你这个月的薪水扣光!”
“干得了就干,干不了就带着你的蓑衣滚回去放牛!”
“要不是最近正缺人,我堂堂落日楼怎么会收这种毛头小子来”
李管事见杨朴站在楼梯角出神,上去就给他的脑袋上来了一巴掌。
“噢。”杨朴揉揉脑袋,朝着李管事离去的背影狠狠地瞪了一眼。
这时,门口来了两位客人,这是两个女子,看衣着乃是一主一仆。
杨朴连忙迎上前去,还未待开口,便愣住了——他从未见过如此可人的女子!
站在他面前的一个近乎完美的女孩儿,柔顺的长发,灵气飘飘,眸光清澈,如一眼山泉。她举止典雅,但一身青衣又给人一种空山新雨后的清馨。
“喂,跑堂的,你怎么一直盯着我家小姐看,还不快点给我们引路!”杨朴这才回过神来,原来是青衣女子身后的小侍女说话了。这小姑娘虽然灵秀雅致,但由于身段实在太过瘦小,看上去稚气未脱,顶多只有十一二岁女孩的清纯模样。
杨朴有点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连忙道歉:“二位客官快请进,随小的上三楼。”杨朴转身引路,上楼时不小心一个踉跄,差点摔个狗啃泥。
看着他滑稽的样子,青衣女子不禁莞尔一笑,小侍女却不满意地道:“你这小厮,怎么笨手笨脚的,”说着,还朝楼下喊道,“掌柜的,给我们换一个伙计吧。”
“小柔,不许胡闹!”青衣女子对要迎上来的掌柜摆摆手,轻声开口道。
小侍女这才作罢,朝着杨朴翻了个白眼。
杨朴并不在意小侍女的轻视,默默在前引路,他带二女来的是三楼,这里人稍微少一些,但是能来此地的人,无不是有身份的显贵之人。
这个女孩儿这么美丽,应该不是普通人吧。
杨朴心中想。
刚上三楼,许多食客便被少女的美貌吸引,投来关注的目光。杨朴连忙加快脚步,将二女领到一处靠窗的僻静角落。
“二位客官,这里清净点,在这坐吧。”
青衣少女微微颔首,目光不经意地看向某处,嘴角嫣然露出笑意,道 :“多谢小二哥了,请先为我们二人上碗茶水吧。”
杨朴拿手巾板擦了擦手,答是,赶紧下去准备。
“小姐,你又把侍从留在驿馆,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出来!等小柔回到神都,肯定免不了换夫人的一顿训斥”
见小侍女撅着嘴,一脸的不情愿的模样,青衣少女脸上那种生人勿近的距离感在项刻间如春雪般融化,竟露出小女儿的姿态,那娇嗔的样子让周围的食客都看呆了。
而少女却不自知,自顾自地说道,“好了,小柔,早听说落日楼自酿的断鸿酒,莼菜羹和鲈鱼脍乃是绝味,号称落日三绝呢!”
“坊间甚至有传言说,陈将军就是因为想起家乡的美味才辞官回家的,今天来了,咱们可得好好品尝一番!”
说到这里,少女的眼睛不由弯成月牙儿状,一脸的期待。
“小姐,小柔可不喜欢好吃的”
看到小侍女还是苦着脸,少女无奈的笑道:“好你个小柔,等我回去便把那只簪子送给你这总行了吧!”
小侍女这才眉开眼笑,连声称道:“嘿嘿,这才是我的好小姐嘛。”
看着小侍女兴奋的神色,少女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己这才是带了个大小姐呢!
二女点了落日三绝后,鲈鱼脍和断鸿酒很快便上了桌,只是杨朴交代,莼菜羹还要一会子,让二女安心等待。
青衣少女点头,满意地笑了笑,她可不会客气,于是,也顾不上小柔了,一人坐在这里自饮自食。
这时,就听见邻桌的一位俊俏青年爽朗开口道:“我观小姐并非常人,姿容倾城,却并未轻纱覆面。”
“想必原因有二,一来英姿飒爽,不拘小节;二来身份尊贵,旁人莫及。”
“我想小姐必定两者皆占,而前者更胜耳。”
“在下不才,闲来无事,不愿一人独酌,把酒共话才是乐趣无穷,不知小姐可愿与在下共饮断鸿呢?”
青衣少女闻言一笑:“这位公子请了,小女子虽非布衣身,但也并论得上尊贵二字。”
“另外小女子身已许人,媒妁之言,虽愿但实有不便。”
“望公子见谅。”
一番话干净利落,滴水不漏,既是婉拒,又是警醒。
俊俏青年不禁暗中赞叹,又高看青衣女子一眼。
此女不凡,必定出身书香世家。
真是,
更让人喜欢了。
话音未落,二人便被楼梯口处传来的对话打断了:“没想到像东华这等小国还有这么正点的妞啊,兄弟,咱们这回可没白来!”
只见楼梯口来了两个怪人,一高一低,貌相丑恶。
为首的高个子一脸浓密络腮胡,一双三角怪眼闪烁不定,仿佛一堆乱猪毛当中开着两粒鬼眼,小鼻子像一头灰白色的蒜辦,嘻着一张满口黄牙的狗嘴,看去活鬼也似!
两人似人非人,似鲁非兽,油发未拢,大脸盘上单长着小眼睛,但眸中的凶光却是掩饰不了。
他们丝毫不顾周围人惊愕的目光,径直走到青衣少女的桌前,把桌子一拍,震得桌上的酒菜飞洒。
高个子一笑,操着不太流利的东华官话,道:“你这小娘们不错,搭理这小白脸干啥,来陪我们兄弟喝一杯,少不了你的赏钱。”
“你们想对我们小姐做什么?”小柔见有人想对青衣女子不轨,立刻从板凳上跳起,张开双臂,将她护在身后,与刚才要簪子的样子简直是判若两人!
青衣少女眉头紧锁,闪身躲过油亮的菜汤,后退两步站在一旁,揪着小柔的胳膊,把她拽回了身后。
还没等开口,一旁的俊俏青年见状,连忙起身,厉声道:“你们要干什么”
身材较矮的恶汉把眼一瞪,对着这青年道:“识相的赶紧滚,耽误了老子大哥的好事我要你的小命!”
青年扶了扶帽子,正色道:“看阁下装束应不是东华人士,我乃宿州刺史府长史,夜阑。给在下一个面子,请二位移步别家酒楼,二位在我东华的酒饭住宿,吃喝赏玩在下包了!”
说着,青年对身后垂首站立的书僮打扮的小厮摆摆手。
小厮瞬间明了,从腰里取下绸缎的钱袋,几锭闪着光的金元宝就从其中滚落在桌上。
“请了戥子称一称,要多少自己绞去便罢了。”夜阑点指着桌上的金块道。
看着两个凶汉变幻的神色,夜阑心中得意,气势比刚才更盛:“我东华乃礼仪之邦,国法森严,光天化日之下胆敢欺负这么一个柔弱女子,我劝二位在我东华境内还是小心行事”
杨朴在一旁围观,本来他见情况不妙连忙请掌柜的领着一帮仆从,要救下少女,可是谁想到,这女子竟遇到了贵人!
他松了一口气,但心中却不免有一点失落。
当他正要带着人下去之时,只见刚刚还在夸夸其谈的长史大人竟被那个身材较矮的蛮人一巴掌扇飞!
杨朴大惊失色,连忙招呼仆从们围上,自己则是仗着自小好武,便了打头阵,站在最前面。
杨朴吞了口唾沫,平日里顶多是对上村头的几个小恶霸。
哪里见过这么凶悍的人?
他怎能不怯?
“你…你们好大的胆子,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我们落日楼可是宿州府最大的酒楼,我们东家跟刺史大人都是至交好友,你们敢在这撒野,小心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哈哈哈哈,大哥,我没听错吧,他让咱们吃不了兜着走,东华人什么时候这么有种了,哈?”
“这才刚刚被我西荒国打得不得不停战请和,这东华国的老百姓便不知我荒人之威了?哈哈哈哈,”
“不得不说,张如这小子的西部军团还算有些实力,把着乌龟壳整的挺结实。西北吃了败仗,西南竟然浑然不知,连这儿的老百姓都不知道我荒人的厉害了。”
两人在一众仆从的包围之下竟丝毫不乱,哈哈狂笑。
倒在人群外的夜阑却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面色一阵阴晴不定。
他默默地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英俊的面庞变得十分狰狞。
犹豫片刻,最后还是低声呼唤书僮,收起元宝,狼狈地下楼,趁人们不注意,逃出落日楼。
仆从们一起出手,没想到两个凶汉竟丝毫不惧,脸上仍带有笑意,翻手便将一个冲在前面的仆从打在地上,只见那仆从狂吐鲜血,待众人上前再看时,已是生息皆无。
“东华国的武者,真是不堪一击啊,哈哈哈哈哈哈”矮个子凶汉不由得仰天大笑。
其余的打手们见状,畏畏缩缩的不敢上前,只是将二人包围了起来。
此刻杨朴也顾不得许多了,趁二人还在狂笑之际,一个扫堂腿,想要将他们绊倒制服,不料他的腿是扫到了,可却像扫在石柱上一般!
高个子一把抓起摔倒在地的杨朴,哈哈笑道:“看你小子挺有种的,那爷爷就给你个活命机会,大声说:‘我东华国的武者都是弱鸡’,就放了你。哈哈,也不难,对吧?事实本是如此。”
杨朴在半空中拼命挣扎:“你们这两个恶贼,有种就杀了老子,这种辱我家国的话,老子死也不会说的。”
“好小子,”高个子人的手臂突然粗了一整圈,面色变得狰狞无比,就要下死手。
“死在臂脉神通之下,也是你的荣幸了。”
“是臂脉神通?他是修行者!大家快跑!”
“快跑啊……”
人群开始混乱,人们争相往外跑去,就在这千钩一发的紧要关头,一只手突然搭在了高个子荒人膨胀的手臂上。
荒人暴怒,撒开杨朴,对着手臂的主人就是一拳,这一拳气势如虹,俨然是拳脉的天赋武技!
“小辈,收手吧。修行之人怎的在俗世武者面前耀武扬威。”
声音的主人十分苍老,像是风烛残年一般。
荒人猛然神情大变,他发现,好像不经意间,整座酒楼都被某种神秘的气场给笼罩了起来,而这个气场中的主宰,便是眼前的这个和蔼的老人!
“这是心神灵境!你…你你是心脉强者?”
这回轮到荒人吃惊了。
老者只是微微笑了笑,并不搭言。
突然,凝滞的空气被一个少年的声音打破。
“吾本不打算出手,但看尔等实在是欺人太甚,胆敢辱我帝国,真当我东华无人么?”
声音虽略有稚嫩,但话中凌厉的气势,却令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凶徒吓得打了个冷颤!
听到少年的声音,本来站在中心的老者微微转身,对着酒楼的某处躬身失礼。
“四少爷,老奴已将此二贼制服,请问您有何吩咐?”
“祥叔,您辛苦了,在一旁歇息吧。”
只见一位锦衣少年从僻静的角落走来,见此容颜,在场的食客不禁赞叹出口!
此间少年真正是眉分八彩,目若朗星,鼻如悬胆,口似单珠,面如冠玉。
少年身披綺绣,腰戴白玉之环,佩容臭,远而望去,烨然若神人之姿。
高个子荒人不禁胆寒,能让心脉境这等初境巅峰的修者作为护卫的少年究竟的何方神圣?
他拍了拍早已不敢开口的弟弟,仗着胆子问道:“渥都干在上,你,你又是何人?”
少年淡淡一笑,不答反问。
“你认识我二哥?”
“什么?张如这等凶神竟是他的二哥?等等,那他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想到这里,高个子荒人心头一凉,今日恐怕难逃此劫了
不等荒人开口,刚要散去的人群中便传来惊呼。
“难不成这便是凤阁鸾台平章事,当朝宰辅张柬之大人的四公子,有着东华神子之称的张祜公子?”
“百闻不如一见啊,四公子果然英武非凡!”
“早有传闻四公子降世时便天生祥瑞,身怀书卷,今日能见,死而无憾哉。”
“四公子威武!”
就在人群骚乱之时,谁也没注意,站在一旁的青衣少女悄然露出一丝明媚的笑意。
“尔等自裁吧。”
少年淡淡开口,露出与年龄不相符合的冷峻。
两个荒人还想反抗,随手抄起把椅子便向少年砸去。
站在一旁的老者怎会让他们得手?
“敢伤我公子者,死。”
毫无征兆地,二人竟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咽喉,仿佛空气中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不断收缩!
两个荒人这下终于知道害怕了,挣扎着出声。
“张祜,你敢杀我吗,我可是”
张祜并不理会他们的嚎叫,只是朝老者点了点头。
老者会意,手印翻转,两人霎时间便从空中栽下,口吐鲜血。
转眼间便是心神死绝!
死状竟与方才被他们打死的仆从一模一样!
眼见二人倒地,本来还在震惊于亲眼能见到张祜的掌柜的可急了,连忙来到少年面前,跪倒在地,哭诉道:“四公子,他们二人可是西荒国的人啊,您杀了他们,小店可承担不起啊!”
少年一笑,道:“我当然知道,别说是你,此事连你们刺史大人也承担不起,若他们二人没有今日此举,就算是我也不会轻易招惹,可是,”少年顿了顿,清澈的眸光中似有星辰闪烁,“他们不该在我东华境内,辱我东华之人!”
“犯了这点,谁也不行。”
少年向老者示意,老者点头,透明的气流自老者的指尖涌动,
老者挥动手指,在一旁的桌子上刻下“荒人不纳”四字。
少年点指着这张桌子,道:“掌柜的,你现在就去,把它挂在你们的酒楼招牌上。”
“啊?这”看着掌柜的面露难色的窘态。
少年笑道:“不必担心,从今天起,这家酒楼,姓张了。”
仆从闻言连忙从腰带上取下钱袋,可却没掏出银两,或是金饼、元宝,竟然掏出五颗微微发绿的石头。
“这是下品灵石,五颗,足够买下你的酒楼了吧。”
掌柜的一见到是灵石,立刻眉开眼笑,这可足足抵得上五万两白银啊,况且灵石还是有价无市!
“得嘞,多谢四公子,小人这就将牌匾挂上,以后长毛鬼一个也别想进来!”掌柜的止不住地作揖。
少年不再理会乐得迷了头的掌柜,而是来到杨朴面前,亲自将他扶起。
“小兄弟,你没事吧。”杨朴见少年穿着华丽,但看着一副还没自己大的秀气小脸一本正经地叫自己小兄弟,忍不住偷偷一笑,
但是,这一笑又牵动了伤口,搞得杨朴一阵龇牙咧嘴。
少年见状,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子:“里面是一品二转回气丹,能恢复你的气血。”
“多谢四公子了。”
杨朴学着掌柜的样子对少年回礼。
“我看你身手不错,又如此的有血性,愿意跟着我做事吗?”
杨朴露出犹豫之色,“我当然愿意,只是家中还有俺娘,所以”
“也罢。”少年有些遗憾的摇摇头,随手扔出一枚令牌。
“这是张家之令牌,你若遇到难处,可来神都寻我。”
杨朴连忙点头道谢。
少年安顿好杨朴,又望向少女方向,问道:“姑娘认识我?”
青衣少女甜甜一笑,方才独饮时豪爽陡然消失,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种别样的姿态。
对,是一点沁人的羞色。
“东华神子,谁人不知,小女子自然也不例外。”
“我不这么觉得。”
“公子此番从神都前来,不是要为亲王贺寿吗,或许在那时我们会再次相见,”少女的眼神不由飘向别处,轻声道,“另外,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啦。”
说着,还向少年甜甜一笑。
“小柔,我们走。”
张祜望着少女离去的背影,不禁有些痴了,但他很快便回过神来。
“多么古灵精怪的姑娘啊,”
“可惜,我已有婚约在身,和她终究只能是过客。”
祥叔自然明白张祜的心思。
“少爷,我看这女娃哪比得上灵雨小姐呢,再灵动也只是乡野村妇罢了。”
“我与那相府嫡女素不相识,更不要说是有男女之情了。”
“就算成礼,也只是耽误她罢了。”
“如果可以,我倒宁愿与方才那个姑娘相识,也不枉”
“四少爷,慎言。”祥叔闻言连忙俯身拱手道。
张祜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不过他并无惧色,只是眉头微皱,不再多言。
“咱们还是早些回驿站,明早还要为陈将军祝寿。”
“在理。”张祜总是很听这位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老人的话。
落日楼外,不远的街角处。
夜阑挥手散去刚刚集结好的府兵,冷声道,
“好一个东华神子,好一个张祜,好一个张然!你们张家是跟我杠上了吗?”
“东华神子?等着吧!有你们好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