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建筑是她和他之间的见证
陆言心被陆知铭接回西南休养。
尚未安定一段时间。
身为司法总长的父亲便琢磨着要将陆言心送到国外。
原因无他。
整个中华大地的局势愈发危急。
临时政府将陆知铭所在的警察署人员打乱冲入军队。
陆知铭本人也即将踏上战场。
男儿保家卫国本是应该。
这是任谁都躲不过的。
个人的安危终究比不上国家的兴亡。
父亲对这一点心知肚明并且没有任何怨言。
只是。
陆言心一个女儿家的。
终究不应该去承受这些苦楚。
父亲思量了很长一段时间。
最终决定将陆言心送到美国。
因为当时的美国总统曾宣称美国永远不会被介入战乱。
离别那日。
陆言心带着林沐白寄来的书稿出发去最近的港口城市坐船。
父亲对她说：
“在外面记得为父曾说过的话。”
“不要轻易显露出自己的华人身份。”
“等国内局势安定下来。”
“为父会安排人接你回来。”
“别担心，这一天不会太久。”
陆言心点头应是。
父亲挥了挥衣袖送别不让陆言心看到自己眼角渗出的泪滴。
前往登船的路上。
陆言心心想父亲虽然嘴上这么说。
心底大抵还是对如今国内的局势没有信心的。
你能想象吗？
从抗日战争的全面爆发到北平、天津等重要城市的沦陷竟然连一个月的时间都不到。
如今，日寇从三个方向接连大举进攻。
以这样的进逼速度。
说不得不要半年时间，整个中华就会彻底沦陷。
在这样的情况下。
这个国家，她真的还回的来吗？
战火逐渐弥漫到整个中华大地。
逃亡路上，陆言心爬过战壕，下过地道。
随身的这一箱沉甸甸的书稿曾险些被炸在身边的炮弹轰得灰飞烟灭。
也曾被拦路的强人当成金银珠宝劫去，又被嫌弃地扔在路边。
只是无论经历再多艰辛。
这箱书稿。
林沐白托付给她的心血之作。
到底还是被陆言心好好的护住了。
登船那日。
陆知铭穿着一身军服来送陆言心。
当看到陆言心手中提着的书稿时。
陆知铭的眉头不经意间皱起。
只觉得自己的这个妹妹简直疯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这堆废纸。”
陆言心没有回答，转身登船。
心中想的却是：
这不是废纸，这是林沐白托付给我的最重要的东西。
这是我的命，又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命。
林沐白的一生也都包含在里面。
汽笛轰鸣，邮船缓缓驶离了岸边。
确认逃出了这片战火连绵的大陆后。
陆言心绷紧的心弦蓦然放松下来。
她抱紧身旁这一箱尘土满布甚至很多地方都已经残破看不清字迹的书稿。
眼泪无知无觉地流落下来。
陆言心不是疯。
她只是不想让林沐白失望。
林沐白托付给她的所有事情她从未失信。
不管是当初一起合著《清式营造则例》，还是后来带领勘测团队考察山西五台山佛光寺这一座唐代木制建筑。
如今。
林沐白托付给陆言心的最后一件事陆言心也好好的做到了。
可这些。
她不知林沐白能否看到，能否知道？
陆言心到达美国后，在家中的安排下进入了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建筑系学习。
异国他乡不比国内。
在这里没人会在意陆言心的世家小姐身份。
幸好陆言心也不是没有经历过苦难的人。
周围美国学生的嘲讽无视相比她在山西进行建筑考察工作时所经历的苦难来说不值一提。
陆言心完成教授布置下的建筑课业后，也不与别人交往。
自顾自地到当地的一家洗衣店勤工俭学。
西餐她吃不惯。
于是每天宁愿多跑两条街的距离也要到附近一家华人开的中餐馆吃饭。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下去，倒也称得上平淡安稳。
陆言心再次与国内取得电话联络已经是半年以后的事情了。
那天陆言心僵着手。
听到话筒那头传来的陆知铭的声音。
恍然间竟有种再世为人的错觉。
美国很好。
只是终究不如生养她的那方土地给人的感觉安心。
“父亲还好吗？”
陆言心声音颤抖。
“还好。”
“那其他人呢？”
电话那头的陆知铭欲言又止。
再开口时声音中已经夹杂了怒气。
“你想问的是谁？”
陆言心不说话了。
她想问的事情有很多。
比如营造学社还好吗？
它后来的命运又是怎样？
林沐白呢？
他有平安地逃离北平吗？
后来又是否到山西来寻过她？
只是陆言心明白陆知铭不愿意听到这些。
索性也就以沉默逼迫陆知铭做出回答。
陆知铭嗤笑一声。
“你想问的是林沐白吧。”
“我托北平的朋友打听到。”
“林沐白在北平沦陷前夕就离开北平回到了老家江宁。”
“至于后来为什么没来找你，那就要问他自己了。”
“说不得你倾注的一腔真心在人家看来根本不值一提。”
陆言心轻轻“嗯”了一声。
她的心情说不上来是开心还是难过。
陆言心也曾埋怨过林沐白。
只是都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
那些埋怨的情绪最终还是被消磨光了。
心里剩下的只有对林沐白的担忧。
如今能从陆知铭的口中得到林沐白平安无恙的消息。
陆言心已经感到心满意足。
陆知铭从电话那头听出陆言心的情绪没有多大起伏。
恨铁不成钢地骂了几句后低声说道：
“国内的战局暂时僵住了。”
“你在那边还要多待上一段时间。”
陆言心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掉落下来。
她在美国最为担忧的就是自己某一天一觉醒来就再没家国可言。
为此陆言心连家书都不敢往国内写过一封。
就是害怕传来什么让她接受不了的消息。
陆知铭所言的战局暂时僵住。
对陆言心来讲已经是天大的好消息。
时间过得很快。
眨眼间属于陆言心的毕业季便到了。
毕业的答辩那天。
陆言心向指导自己的老教授展示了山西五台山佛光寺的勘测报告。
众人纷纷被这古老的建筑艺术所折服。
失声询问这是哪个国家哪个年代的建筑艺术。
陆言心站在台上，望着下方的人人群，深吸一口气后仿照着林沐白信中的话语说道：
“这是被你们一直所瞧不起的中国古时唐代的建筑艺术。”
“在那时候，世界的中心不是纽约，也不是伦敦，而是大唐长安。”
“如果说世界上真的有一种建筑艺术能将强大与开放完美地展现出来。”
“那么答案毫无疑问会是唐代中国。”
陆言心深鞠了一躬，不理会台下的议论纷纷，就此离场。
说实话，陆言心并不在乎自己能否毕业。
她只是想找个机会将曾经的那份勘测报告发表出去而已。
最近一段时间。
陆言心也曾听闻到一些风声。
宾夕法尼亚大学校方嫌弃她是个女子，且还是个华人。
有意不想颁发给她建筑学位证书。
陆言心将这些传言听到耳中。
心中除了好笑之外再无其他。
她笑这号称世界中心的美国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搞男女歧视这一套。
她也无所谓。
反正她最终是要回到生养自己的那方土地的。
在此之前只要把学校中所教授的一切建筑知识学到手便好。
抗日战争胜利后。
陆言心辗转几番后终于回到祖国。
回国后陆言心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林沐白当初托付给自己的书稿交给朱教授整理刊印。
那份书稿的成书最终被命名为《营造法式注解》。
一经出版后，立刻在学界引起轰动。
陆言心也彻底奠定了在国内建筑学界举足轻重的地位。
后来，新中国成立。
陆言心参与设计了国徽，人民英雄纪念碑，八宝山革命公墓等建筑。
她的名字也将随这个新成立的国家一起流传千古。
再后来，清华大学成立了建筑系。
陆言心受邀成为第一批的特聘教授。
又过了几十年。
陆言心将当初林沐白寄来的营造法式注解原稿捐赠给国家。
并受清华大学的邀请回校召开讲座。
底下的学生踊跃提问。
问的最多也是最难回答的问题是。
“陆先生，您觉得建筑到底是什么？”
陆言心本想照本宣科地回答课本上的理论。
只是在看到台下学生们一双双充满求职欲望的澄澈眼神后。
陆言心忽而静默。
她想起了那年与林沐白在应县木塔塔顶供奉长明灯时的场景。
那时的周围一片漆黑，林沐白举着蜡烛走在最前面。
陆言心则提着裙裾小心翼翼跟在后面。
遇上台阶时，陆言心总会听到林沐白回头轻声唤她：
“陆小姐，小心台阶。”
时光飞逝，泡影幻灭。
等陆言心回过神来。
记忆中的林沐白已经在她的人生中彻底消失不见。
想到这里，陆言心强压下心底纷杂的情绪后回答道：
“建筑是历史，是岁月，是文明，是文化，是国家，是民族，也是回忆。”
台下学生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陆言心却在心底默默补了一句：
“更是你和我之间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