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愿这世界万邦慕我中华之荣,而不敢拭我中华之威
北京,建筑协会。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建筑协会成员都感到不可思议。
“所以,这便是林沐白如此急迫的原因。”
一名协会成员恍然大悟。
“可是,那是霍乱啊!”
“它对身体造成的伤害是难以想象的。”
“我无法想象林沐白是怎么撑下来的。”
“但显然没有节目中说得这般轻巧。”
“更可怕是,林沐白的身子只是刚刚有所好转,便马上开始了《营造法式》的注解工作。”
“去病如抽丝,我曾见过一名罹患霍乱的病人。”
“后来即使有所好转,也连笔都拿不稳了。”
“这样的艰难险阻都没有令林沐白停下脚步。”
“我无话可说。”
另一名协会成员摇头感叹。
在这时,一直没有发言的蒋其昌说话了。
“他只是不甘。”
“他不甘心外人在中华大地上撒野。”
“他更不甘心自己的国家会在建筑方面落于人后。”
“那些屈辱每天都在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促使着他去努力,去奋斗。”
“现在的我们可能很难理解这种心理。”
“我们只是在想落后就落后呗,关我什么事。”
“天塌下来,自有个子高的去顶。”
“但在那时,如果中国每个人都抱着这种想法的话。”
“我们这个国家恐怕早就是日本的附属地了。”
说着,蒋其昌只感觉一股敬佩之情从自己的内心油然而生。
不论是他的老师陆言心,还是在背后成就了陆言心老师的林沐白。
他们都执着地将自己的一生心力都奉献在了中国现代建筑学的崛起上。
在那个晦暗的年代,他们相携相依,共同点燃自己,发出光亮。
那光亮虽然微弱,却足够照亮中国建筑学的前路。
可以说,没有他们,便没有中国现代建筑学崛起的今天。
林沐白无愧于中国现代建筑学之父。
而陆言心同样无愧以中国现代建筑学之母的姿态屹立于建筑殿堂。
言语已经无法形容这两个人身上的特质。
蒋其昌只感觉到荣幸。
荣幸自己在这档节目中见到了中国现代建筑史上最为传奇的两个人。
那个战乱年代经历的所有风雪装点了他们的衣裳。
留存至今的所有古建筑则将化为荣光伴他们加冕于世。
………………
清华大学。
徐昌平一直心心念念的他的老师陆言心展现风采的时候终于到了。
从这里开始,勘测团队在外的建筑考察工作将全部由陆言心老师所主导。
此后的每一次古建筑的勘测保护都将是陆言心老师展现自己的舞台。
留存于世间的所有古建筑共同见证了一名建筑学传奇女子的诞生。
陆言心老师也在青史留名的路途中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
只是为什么。
徐昌平感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高兴。
相反一股压抑感始终笼罩在他的心头。
林沐白。
那个从节目开始便被徐昌平瞧不起的林沐白。
那个被徐昌平诟病配不上陆言心老师的林沐白。
他也确实如徐昌平所愿自此退出了建筑学的历史舞台。
可是。
节目看到这里的徐昌平不得不提醒自己。
和陆言心老师一同站在中国建筑学最高殿堂上的本该还有林沐白。
林沐白没有青史留名。
可他为中国建筑学付出的心力,做出的贡献凭谁都无法否认。
现在的徐昌平只是感到惋惜。
因为如果没有这档节目的存在。
他们可能始终还被蒙在鼓里。
不知道原来历史上曾经存在过这样一位为中国现代建筑学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人。
是啊。
他的老师陆言心固然是可惜的。
可与林沐白相比,已经博得万世声名的陆言心老师所遭受的一切好像又不算什么。
林沐白才是那个真正可惜的人。
为中国建筑学付出了一切的他终究没有获得一个与之相配的结局。
“英雄不该被埋没。”
徐昌平擦了擦眼角的泪珠转头对台下的学生一字一句说道。
………………
确定了林沐白转危为安后。
连家都没有回过一次的陆言心在一个下午悄然离开了北平。
毕竟前方的建筑考察工作因为没有实际的领导者已经耽搁了好几天。
罹患霍乱的林沐白拖着病躯尚且要将《营造法式》注解完成。
没道理陆言心一个健康的人就此停下脚步。
陆言心要将林沐白无力继续的建筑考察工作继续下去。
林沐白将一切都托付给了陆言心。
而陆言心是从不会让林沐白失望的。
陆言心离开那天去医院跟林沐白告别。
医院走廊静悄悄的。
陆言西隔着门探出脑袋发现林沐白睡得正香。
病房里的护士出去又进来。
陆言心在门口站了很长时间,终究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深深地看了病床上侧身躺着的林沐白一眼,就此转身离开。
陆言心与勘测团队在山西五台山会合。
一番探查后到底还是找到了文献中记载的唐代木质建筑。
静谧的五台山人迹罕至。
林沐白心心念念的唐代木制建筑佛光寺就坐落在五台山最深处。
深山老林。
陆言心率领勘测团队在当地驻扎下来。
白天她带着团队成员对这座古老的寺庙展开细致的测量与考察。
晚上她借着油灯的微弱光芒写信从图像到数据再到文字一一向远在北平的林沐白描摹佛光寺的一切。
没过几日,陆言心便在五台山收到了林沐白的回信。
信中除了对陆言心表示感谢外。
信的结尾林沐白意犹未尽地向陆言心阐述自己对唐代木制建筑如此执着的原因。
“不只是为了证明日本人是错的。”
林沐白在信中这样写。
“更重要的是,我想向世界证明中国曾经有个朝代叫做大唐。”
“巍峨只是对大唐最浅薄的理解。”
“而大唐如今仍深深根植于每个中国人的心中。”
“大唐并不是中国历史上最为强大的那个朝代。”
“论威望它比不过虽远必诛的汉朝。”
“论富庶程度它比不过偏安一隅的宋朝。”
“论军事实力它比不过五征蒙古的铁血大明。”
“那么为什么至今海外的无数华人仍自称唐人呢?”
陆言心看到这里发现字迹有些模糊。
可能是在林沐白写的时候有眼泪从眼眶中掉落下来。
“因为在大唐那个时候,中国是无可置疑的世界中心。”
“更因为大唐它开放。”
“它就像一个巨人一般俯视着周边异族的同时又接纳着那些比自己弱小的国家。”
“陆家小姐,你知道吗?”
“我相信这个国家的后世早晚会出现一个像大唐一样的时代。”
“我更有一个愿望。”
“我希望那个时候这世界万邦会慕我中华之荣而不敢拭我中华之威。”
陆言心小心翼翼将信折起后贴附在自己的胸口。
林沐白的心声她切切实实的听到了。
但她不知道林沐白是否知道。
瘦弱的陆言心心中其实也有一个愿望。
在应县木塔塔顶供奉长明灯的时候陆言心闭眼许下的就是这个愿望。
而今,她在佛祖面前把这个愿望再说一遍。
陆言心走出勘测团队临时扎的营帐,走进这座潜藏在重重山林间的唐代寺庙。
他向寺庙的住持求了三根香,然后在雄伟的佛光寺大殿内把香插进佛像面前的香炉中。
每插一根,陆言心就鞠一次躬。
看到这里,你可能认为陆言心是个虔诚的佛教信徒。
但其实陆言心从来都是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
她不信道。
因为道教教人无为,教人避世。
而若是所有人都躲进深山老林修道去了,这个国家又该怎么办。
她不信佛。
因为佛教口口声声积善因,得善果,以大慈大悲普度世人。
可这个国家如今已经危在旦夕,那高高在上的佛祖可曾睁开眼看过人间一眼。
周边万籁俱寂,陆言心心中久违地感到一丝平静。
因为这样一丝平静,陆言心愿意在此刻稍微相信一下佛祖。
而哪怕只有一刻也好,陆言心希望那佛祖能垂眸看到这片土地,这个国家。
于是陆言西学周围的小沙弥那般跪倒在蒲团上。
她双手合十,心中默默许下了自己的愿望。
人们常常说佛前三愿,而陆言心许下的佛前三愿是这样的。
她一愿这国家万世永康。
二愿林沐白身体常健。
三愿她和林沐白能如同这殿堂屋檐下的燕子一般哪怕短暂有过别离但最终都会岁岁常相见。
只是,那日理万机的佛祖终究没有听到陆言心的小小愿望。
又过了几天。
陆言心收到了一个包裹严密的书箱,是林沐白从北平寄过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陆言心手中提着沉甸甸的书箱,心里隐隐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她颤抖着手把缠在书箱上的布扯开,然后打开盖子。
发现里面正是已经注解完毕的《营造法式》手稿。
不是影印本,而是由林沐白亲手一字一笔写就的原稿。
可是,为什么林沐白会将这原稿寄给远在山西的她?
陆言心突然感到天旋地转。
她捂住胸口退后几步坐到椅子上,心中升起一丝明悟。
不到万不得已,林沐白是绝对不会放弃这份原稿的。
除非他觉得自己保不住这份原稿。
林沐白将这份原稿寄给陆言心就等同于在托付生命。
陆言心将书箱中的原稿取出,发现原稿的底部还贴着一张纸条。
她打眼去瞧。
纸条上面写着的正是那句古诗:
“何当共剪西窗,却话巴山夜雨时。”
陆言心彻底慌了,她知道一定是出事了。
于是她匆匆忙忙想给林沐白写信询问状况。
只是在寄信的时候却被赶来的一名勘测团队成员给拦住了。
“别寄了,到不了的。”
陆言心瞪大双眼,视线中一片空茫。
“发生什么了,你这是什么话?”
那名成员咽了咽唾沫,顿了顿才说道:
“要打仗了。”
陆言心坐倒在地上,满脸地惊疑不定。
那惊疑后面潜藏着的则是一直以来深深埋葬在心底的恐惧。
陆言心曾以为距离她很远的战争终究还是发生在了她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