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真好——她和他的梦想如出一辙！
林沐白命大，这一劫终究还是逃过去了。
陆言心载着林沐白回到北平那天。
收到前方勘测团队成员来信知晓了一切状况的朱教授早已打点好了一切，连夜安排林沐白住进了北平最好的医院。
一番抢救过后，林沐白的状况总算稳定下来。
走出医疗室的医生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水感叹说：
若是再晚一刻，林沐白的命怕是就交代在这里了。
病人现在还能活着，全靠那个把他送回来的人啊！
听完医生的话，陆言心长舒一口气，晕倒在了医院的走廊里。
山西到北平那么长一段距离，中途的折磨又哪是陆言心一个弱女子能承受的住的。
为了照顾林沐白，陆言心一路上几乎没合过眼。
喝水吃饭，样样都是陆言心在操劳。
有时候林沐白睡着了，陆言心还要每隔一段时间去拭一下林沐白的鼻息，稍有微弱就要把林沐白叫醒。
陆言心之所以撑到现在，无非就是心里强憋着一口气想确认林沐白安危罢了。
如今这口气散了，陆言心精神上的困倦之意也就再也压制不住。
医院里的众人并不知道这一切。
生怕是陆言心因为这几天一直跟林沐白待在一起的缘故被传染了霍乱。
朱教授招呼人七手八脚又把昏倒的陆言心抬到病房。
幸好医生诊断过后确认陆言心只是疲劳过度，休养几天也就好了。
经此一遭，营造学社的成员对陆言心是再也不敢小看。
其实，营造学社内一直存在一部分成员在背后非议陆言心。
他们认为陆言心一介女流整日与一群大男人厮混在一起影响实在不好。
虽说是研究建筑，可外人并不知情，传出去到底还是会惹人说些闲话。
名誉这东西陆言心可以不在乎，他们却还想在世人面前存些颜面。
后来，陆言心不远千里到山西投奔林沐白。
这种非议瞬间便达到了顶峰。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陆言心心里存了狐媚心思，想男人怕是想疯了。
号称淑女，却不知道廉耻二字怎么写。
陆家几世清清白白的门风都被陆言心一个人给糟蹋了。
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陆知铭身为警察署署长抓了几个，惩治了几个，朱教授也在营造学社内施行铁腕不准私下非议同僚后，议论声音这才渐渐小了下去，只是更像是不敢再当面说了罢了。
只是这一次，陆言心不远万里送林沐白回来救了林沐白的性命。
人们惊讶发现，到了关键时刻，营造学社外出考察建筑那几名男性成员竟还没有陆言心一个女子顶事。
陆言心展现出来的情义也让北平愈演愈烈的流言不忍窃窃。
人们只说到底是读过书的人，在患难时的气节也与旁人不同。
林沐白江宁老家的父母听到风声，差人来北京传信，要林沐白回老家养病。
传信的人来的那天，陆言心正坐在林沐白的病床前小心翼翼给林沐白削着一个苹果。
林沐白打发传信的人走后，陆言心手上的动作一顿，发问道：
“你的老家是怎样的？”
“你的父母又是怎样的？”
其实这个疑惑潜藏在陆言心心里很久了。
与林沐白在北平营造学社，在山西勘测团队，前前后后加起来也算相处了不少时间。
只是关于家人方面的事情她还从未听林沐白说起过。
陆言心先前误会林沐白的父母早已先去所以他忌讳提起。
如今乍一听到林沐白父母的消息，陆言心未加思考便问了出来。
只是问完之后陆言心就后悔了。
林沐白不提起肯定是有难言之隐。
她何必非要让林沐白想起这些不愿面对的事。
于是赶忙补上一句：
“不愿意说的话就算了。”
林沐白坐在病床上，笑了笑。
“也没什么不可提的。”
“江宁啊，是个很老的地方。”
“它远远没有北平这般发达。”
“至于我的父母。”
林沐白顿了顿随后说道：
“他们都是很难的人。”
陆言心没听懂，形容父母可以用勤劳，可以用开明，很多形容词可以用，但怎么能用“难”呢？
林沐白看向窗外，静了静解释道：
“现在整个国家和民族都是难的，人又怎么能不难呢？”
随后，林沐白絮絮叨叨向陆言心说起了自己的曾经。
林沐白很早便被父母送到英国留学，在异国他乡同样受尽了白眼。
归来之后，老家的父母为林沐白安排了一门亲事，希望林沐白能早日完婚替林家延续香火。
林沐白那时候刚从国外回来，和现在的陆言心一样年少轻狂，不好相与。
他自认为是接受过先进知识洗礼和见过不少风景的，哪肯乖乖娶一个裹了小脚连面都未曾见过的女子，于是断然拒绝。
林沐白的父亲气得说就当没生过林沐白这个儿子。
林沐白也固执，不肯就范，见与父母横竖说不通，撂下一句“国未安定，何以家为”便一个人离家到了北平。
到如今林沐白已经好几年未曾归家了。
如果不是这次生病，林沐白和父母之间的冷战恐怕还要一直持续下去。
陆言心听后不知该回答些什么。
原来他与她的经历是如此相似。
原来他与她之间的感情也是不被祝福不被承认的。
就像她的家人不接受林沐白，林沐白的家人难道就能接受她了吗？
在这个年代，没有父母之命的感情到头来终究是一纸空谈。
陆言心想着心事，手上无意识地仍在削着苹果，一不小心用力猛了些，将苹果的果肉和皮一同削落到地上，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没有说话很久了。
一片沉寂中，林沐白到底还是先承受不住这般令人窒息的氛围。
“陆小姐。”
周遭一片寂静，陆言心甚至可以听到林沐白喉头滚动的声音。
“你若是相信我，就请你等一等我。”
陆言心屏住呼吸，她忽然意识到了林沐白在说些什么。
她的心思他明白，而他让她等一下他，这足够表明他是想给她一个交代的。
惊喜来的这样突然，陆言心有些患得患失。
陆言心害怕林沐白是迫于恩情做出这个决定。
而她为他所做的一切从来不是为了挟恩图报。
可转念又一想。
林沐白能说出这番话来已经是相当大的勇气了，她又岂能不给他一个回应。
陆言心咬了咬舌尖，撇过头去不让林沐白看清她的脸色。
“什么等不等的，我一直都在这里，又能跑到哪去。”
陆言心这话说的挺晦涩的，但她相信以林沐白的智慧是能听明白的。
他和她到底都是土生土长中国人。
像这般委婉的曲折试探已经是用尽了平生的勇气了。
如西方人那般大胆直接表达爱意，她和他终究做不到。
说完这句话后，陆言心和林沐白之间又回到了之前的不说话模式。
两人间的空气也重新变得凝固起来。
陆言心突然感觉自己在这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她并非不愿说话，而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平常陆言心和林沐白之间想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的。
像今天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
陆言心也不知道这样的情况出现的缘由是什么。
幸好外面的风这时从窗户中跑进来吹散了桌子上的书稿，也给了陆言心逃脱的机会。
陆言心起身帮林沐白收拾床头桌子上的书稿，无意间瞥了一眼，发现书稿上的字密密麻麻，正是她当初在信中提到过的对《营造法式》的注解。
陆言心心里有些感动又有些心疼。
她只是在信中提了一嘴的事情，连她自己都没在意，没想到林沐白却记得清清楚楚，如今一有空闲便赶紧注解。
可林沐白的病情只是刚刚好转，连医生都说还需要观察一段时间才能确定
林沐白这般马上投入到建筑工作中，只怕到时候身体又要累垮了。
“你这般作弄下去，这身子早晚垮了。”
“到时候我可不会再救你一次。”
陆言心佯装板起脸。
“只是些文字方面的注解工作，不算太累，称不上身体的负担。”
说着林沐白转头看向陆言心，认真说道：
“陆小姐，我欠你一条命。”
“只是这条命现在还没办法还你。”
“文献中记载，山西的五台山有一座唐代木制建筑，我现在这个样子……，怕是没法亲眼去看，便托付给你了。”
“你回到勘测团队后，若是得见，记得及时来信。”
“我拼上最后一口气也会把《营造法式》在年前注解完毕的。”
林沐白面上露出恳求之意。
陆言心无奈地叹了气后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林沐白总是这般急迫，像是在被什么追赶着似的。
陆言心知道林沐白为何急迫。
国内的现代建筑学术被国外落下一大截。
林沐白心中焦急便拼尽全力想要做些什么。
林沐白更是害怕的，他怕这个国家明天就会倾覆于战乱当中。
若真到了那时，他总要为这个国家留下些什么。
所以，林沐白那迫切的梦想不容许他哪怕一刻停下脚步歇息。
陆言心在这方面其实也是一样的。
她恨不得即刻将《营造法式》注解完毕。
她恨不得马上便将中国的大大小小古建筑都考察一遍。
她恨不得下一秒便向世界宣布中国的现代建筑学术赶上来了，而身在异地的中国人再也不必受人白眼。
真好——她和他的梦想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