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他说他的私心是不想令她受到伤害
北京,某处楼房。
原本是应该为之自豪的事情。
学长燕殊新却始终高兴不起来。
这是营造学社发展史上一件无比重大的事。
因为从这一刻开始营造学社将与当时随处可见的民间团体有了根本区分。
他们做出了成就,做出了功绩,让世界重新认识到了中国古建筑。
后来人在学习研究中国建筑史时也一定会怀抱着敬意瞻仰营造学社这个名字。
只是这一切都与学长无关了。
因为他是当初对学社转型持有反对意见的人之一,也没有参加学社后续组织的外出勘测建筑活动。
学长当初反对的理由也很充分。
营造学社的成员大部分都是学生,他认为既然是学生自然应该以学业为主,中国建筑学的发展终究不必急在一时。
当然,无论有怎样的缘由。
历史终究证明了学长当初的选择是错误的。
从结果来看,他阻拦了当时学社相当一部分以他为首的成员为中国建筑学做出贡献,历史留名的机会。
所以时至今日他仍然对此耿耿于怀。
旁边的子女并未察觉到学长的心思,只以为爷爷不高兴的缘故是年纪大了容易伤感。
“爷爷,学社的转型最终成功了没有,当时的外出勘测团队又是由谁所领导。”
学长强行压倒心头的苦涩回答:
“自是成功了的,倒不如说这是朱教授一生中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外出勘测团队应该是由陆言心所领导,爷爷记得当时在北平没过多久就有报纸争相报道陆言心发表在国际上的建筑勘测报告。”
子女眉头一皱。
“那么林沐白呢?依照当时的资历来讲,明显林沐白比陆言心老师更有资格当勘测团队的领导者啊。”
学长挥挥手。
“林沐白的话。”
“他那样的人我想一定是加入了当时的外出勘测团队的。”
“至于为什么勘测团队的领导者是陆言心而不是林沐白,这就要由当事人自己做出解答了。”
学长闭上眼睛不再言语,口中未曾出口的话是:
无论林沐白怎样都比他这个留在北平的懦夫好上千倍万倍。
懦夫这个形容其实有些重了。
实际上后来学长私下里找过陆言心委婉表达自己的歉意。
学长心中七上八下,陆言心却是淡然一笑道:
“学长你这就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了。”
“为国尽力的方式又不是只有建筑行业一种。”
“学长你在北平领导学生游行又何尝不是大功一件。”
“两者之间哪有什么高下之分呢。”
“无论如何只要我们自己问心无愧便好。”
陆言心说得无所谓,学长却自问是做不到陆言心那般坦然的。
所以那抹愧疚感时至今日仍然停留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
学长看着节目努力想在嘴角弯出笑容。
抛开这份愧疚感不谈,学长其实也对之后的发展感到十分困惑。
现在的他已经知道自己对林沐白当初的一切嘲弄都是源于误解。
实际上林沐白也无愧于自己营造学社成员的身份。
那么之后呢?
明明一直跟在林沐白身后的陆言心都已经青史留名。
林沐白自己为什么没有呢?
而究竟又是怎样的变故能令林沐白这样的人都悄然湮没在历史浪潮中。
学长对此十分在意。
………………
那天从文渊阁离开之后,林沐白又带陆言心去见了朱教授。
朱教授家庭院并不大,每走几步却都有几棵小树点缀视野,一眼望去竟颇有些绿意盎然的感觉。
上次来的时候陆言心满心都想着其他事情并不觉得,这一次静下心来去好好观察倒品出了其中的设计美感。
朱教授跟林沐白对坐在庭院内的石桌两侧讨论组建勘测团队的具体事宜。
林沐白虽然年轻,在这位营造学社的创始人面前却并不露怯。
尤其在勘测团队第一站要去的地点以及勘测工作事先的准备上面林沐白都提出了相当独到的见解。
以至于双方讨论到最后,连朱教授都不得不感叹一句“后生可畏”,将勘测团队的领导权力放心下放给林沐白。
陆言心坐在一旁静静听着,偶尔提起桌子上的茶壶给两人因为口渴喝了半杯的茶水倒满。
她瞳孔中倒映的都是正在高谈阔论的林沐白,仿佛要将这道身影深深刻在心底一般。
朱教授与林沐白将勘测团队的组建事宜商讨完毕,这才意犹未尽将话题转到陆言心身上。
朱教授看了陆言心一眼,语重心长。
“你入社以来做的所有研究报告我和林沐白都看过了,非常好,尤其是你在报告中阐述的西洋建筑与中式建筑的区别我们都觉得这一点很有继续往下研究的价值。”
“只可惜你终归是个姑娘,这次学社里外出勘测古建筑,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危险,却是不方便带你一同前去。”
陆言心听了上半句,原本还为自己的学术研究被朱教授这样一位当时的建筑学界泰斗肯定而高兴。
只是那高兴还没到顶,她的心情就被朱教授的下半句话闹得像过山车一般倏然跌落到谷底。
陆言心看向林沐白,有心想让林沐白说句公道话,却瞥见他脸上浮现的同样是一副认同之色,失望之余,她索性偏过头去,赌起气来。
“我却不是那般连一点苦难都吃不得的娇娇小姐,还是说你们对女子就是有什么偏见。”
陆言心原本还在为如何说服自己家里人同意让自己加入外出勘测团队而烦恼。
这下好了,她再也不用为此费心,学社里压根就没想带上她。
朱教授哑然失笑。
“你这孩子想哪去了。”
“我能封建到那种地步吗?”
“只是学社刚刚在这一方面做出尝试,往后会遇到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朱教授说得十分恳切,陆言心却终究没心思细听接下来的解释。
没等朱教授说完,她就以身体不适的缘由退出了朱教授家,留在场的两人面面相觑。
走在逼厌的胡同内,陆言心还在为刚才的事情而烦心,林沐白小跑几步从后面追上来。
“你却又来做什么?”陆言心恼怒之余不给他好脸色看。
“刚才没考虑到你的情绪是我不对。”林沐白真诚道歉。
陆言心没想到他会这般郑重,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可能是见她的面色有所缓和,林沐白继续说道:
“方才我和朱教授的想法是勘测团队初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点,会遇到的困难肯定多到难以想象。”
“况且我们对建筑勘测流程还掌握地并不熟练,能不能顺利发现合适的古建筑也尚是两说,即便你跟了去也不会在其中学到些什么,倒会连累你跟着一起吃苦受罪。”
“我们吃点苦倒是没什么,但你,我的私心还是不想让你受到一点伤害。”
他这话说得十分大胆,而且还偏偏在说的时候眼睛直勾勾盯着她一动不动。
陆言心其实已经意识到刚才的自己过于冲动了,而在林沐白这般火热的视线下,她只感觉自己耳根后面烫得几乎像是烧了起来。
慌乱中她只好低下头去哼唧出声:“我可以不去,但你也要每天给我写信报告那里的进度。”
“好。”林沐白答应得十分果断。
两人就这样在胡同中走着,一直走到胡同口彼此间都没再说过话。
陆言心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不知怎的她心中的万般心思都憋在喉咙中无法吐露出口。
平时她和林沐白之间的相处其实很随意,向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今天这种情况陆言心也是第一次碰到。
尴尬之余陆言心只感觉这条胡同实在过于漫长,两人之间的气氛也沉闷到令她几乎窒息。
至于这其中的原因为何,陆言心想不明白。
林沐白在胡同口送她坐上回家的地上列车,却在两人交错的时候轻声说了句“保重。”
陆言心身子一顿,没有回答,逃也似的上了车,直到在座位上坐定心脏仍然扑通跳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