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她已经决定，他去哪，她便去哪
听了那天学长讲述后的陆言心到底还是放心不下营造学社及林沐白。
她担心营造学社往后的运营问题。
也担心林沐白会因为日本学者一针见血的话而受到打击从此一蹶不振。
至于对这两者的担心程度哪一个更多一点，陆言心自己也分不清楚。
陆言心抽了个家兄陆知铭当值又被案子缠身的时间从家里偷溜出来。
她先到了营造学社，却发现这里只有零散几个学社成员在屋子里收拾桌椅板凳，远远没有往日的盛况。
陆言心挑的时间是营造学社每周一次举办建筑学沙龙的日子。
按理来讲哪怕是当天讨论的建筑学话题大家不感兴趣，也一定会到场旁听。
一是能增加自己的见闻总是好的。
二是学社成员遍布北平南北，平时事务缠身不方便见面的，这一天是最好的交流机会。
那么眼下的凄凉现状又是怎么回事？
陆言心心下担忧，小跑几步闯进屋内。
屋内的人对她的到来并不感到奇怪。
陆言心被禁足的消息只在几个相熟的人之间传播，而那些人显然没有大嘴巴到处乱讲的习惯。
所以此刻的学社成员只以为她是来参加每周一次的建筑学沙龙。
“是陆家小姐啊，你来晚了，朱教授刚走。”说话的人头也未抬，忙于擦拭桌上的灰尘。
“建筑学沙龙呢？”陆言心小心翼翼开口，生怕下一刻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不办了。”
“为什么？”陆言心语调一高。
“别提了，还不是东洋人闹的。”
“即便如此也不至于解散啊。”
“解散，你想哪去了。”那人诧异抬头看了门口的陆言心一眼。
“那你们这是？”陆言心有些摸不着头脑。
“唉，是这样，那天东洋人给朱教授气得够呛，可能是受什么刺激了，朱教授就嚷嚷着非要给学社搞什么转型。”
说话的人停下手中动作，顺便趁着说话工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休息。
“说是只研究理论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成就，建筑学终究还是得落到实地，于是就出资让学社成员自己牵头到野外实地考察古建筑，因为这个，每周一次的建筑学沙龙也停办了。”
“听起来是一件好事啊。”
陆言心有些疑惑，她敏锐察觉到说话的人对此兴致并不高，倒不如说还有埋怨意味在里面。
“好事。”
“可能吧，对一部分人来说是好事。”
那人苦笑一声。
“陆家小姐，你有所不知，并不是所有人都对建筑如此疯魔的，背井离乡到外地考察也不是谁能都受得了那份罪的。”
“反正学社最近因为这事闹得挺僵的，有几个人已经为此退社了。”
那人说完摇摇头又顾自拿起抹布擦拭桌椅去了。
陆言心站在原地，终究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每个人的选择不同这无可厚非，她没资格对此指手画脚。
陆言心抬头望了一眼房梁上悬挂着的营造学社的匾额。
龙飞凤舞的草书，听说还是朱教授特地请了书法大家来写就。
平时匾额下面总是聚集了不少学社成员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只是再盛大的宴席终究会有散场那一刻。
她有些担心这就是营造学社就此散场的那份契机。
离开营造学社之后，陆言心漫无目的地在北平城闲逛。
其实她有心去找林沐白询问他的近况，只是说来可笑，旁人都说她与林沐白交往密切，她却连林沐白住在北平城的哪里都不知道。
所以她一边低头在北平城漫步，一边心里期盼若是能偶遇再好不过，反正回家也无事可做。
陆言心的运气不错，她最终在紫禁城文渊阁前找到了林沐白。
彼时他正抬头看文渊阁挺翘的屋檐，面色肃穆。
陆言心快步走到林沐白的身旁，心中有万般心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良久，陆言心在心中将想说的话推翻了一轮又一轮，最终还是颤巍巍说道：
“那天的事我听学长说了，你也不必太过在意了，东洋人只是在无能狂吠罢了。”
她说这话时小心翼翼抬头观察林沐白的脸色，以便根据他的反应做下一步回答。
只是林沐白没有说话，想象中的失望或恼怒神情也并没有出现在他的脸上。
陆言心没法子，只能继续没话找话。
“对了，我还去了营造学社，那里的人说朱教授打算组织人手去野外勘察，我们终于可以用现代建筑学的方式来勘测保护自己国家的古建筑了。”
林沐白这才有所回应，他转头看她一眼，似笑非笑。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般脆弱，一点挫折都承受不住？”
“至于勘测的事，是我跟朱教授共同决定的。”
“你有所不知，朱教授其实早就有这想法了，这次东洋人的话只能说是提供了个契机罢了。”
“怎么说？”林沐白回过头来，陆言心却不敢再去看他。
“朱教授年纪也很大了，他年轻的时候曾在袁世凯手底下当过交通总长，后来又被新政府通缉，这一辈子也算是什么风景都见过了。”
林沐白神情伤感。
“被赦免之后，朱教授也看开了，剩下的时间就想做点自己想做的事，为中国的建筑学发展尽点心力。”
“就算东洋人不说，朱教授其实也打算过段时间提起这事的。”
陆言心没想到平时在学社中待人接物相当和蔼的朱教授还有这般往事与这般心胸，一时间倒对朱教授高山仰止起来。
“学社的里对的不少人对此可都很有意见。”
陆言心想了想后不无担忧地开口。
“没办法，总要有这一步的。”
林沐白叹了口气。
“再说了，野外考察的人在精而不在多，只要真正做出学问来，那些反对的人自然会闭嘴。”
“可是东洋人断言中国绝对已经找不到宋辽时代以前的木结构建筑，要做学问只能去研究日本的飞鸟奈良时代建筑。”
林沐白闻言嗤笑一声。
“陆家小姐啊陆家小姐，有一句话你记住了，这个世界上证有永远比证无容易。”
“中华太大，我们穷极一生都无法丈量完脚下的这片土地。”
“那东洋人在中华能呆了几年？五年还是十年，你就相信他能将我中华的大好山川河山都走遍了？”
“你信我却不信，既然没有，那东洋人说的话在我这里就都是放屁。”
陆言心怔住了，这番话振聋发聩，仿佛一把利剑一般劈开了一直纠扰她的所有困惑。
她看向林沐白，只觉得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一副充满自信的表情，好像下一刻即使天塌下来在他这里也不是问题。
与此相比反倒是她瞻前顾后姿态过于丑陋了。
陆言心摇摇头，心里却已经打定了主意。
他去哪，她便去哪，相信只要一直跟随他走下去，终有一天能见到中国建筑学的光明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