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湘潭伏猛禅中虎(三)
武昌,督署行辕大门前。
风尘仆仆的杨皙子,奉师命前来拜访张香涛,却遇上了一件稀奇事。
他将自己的名刺递了进去,过了许久,才出来一个门房,手中提溜着一张宣纸。
“我家大人出了一道上联在此,你来对。对得好了,我领你进去见大人,但倘若……”
门房的头仰的老高,直拿鼻孔瞧人,论起与人为善这方面,真不好与书院的门房相比。
但也难怪,天下督抚之首嘛,门房嚣张一些,也是有这个资本的。
杨皙子接过宣纸,觉得甚是有趣,也不打开,先是问道:“这是此地的规矩?”
门房大咧咧道:“若不是你名刺上写有举人功名,还没这个待遇。我家大人可是说了,凡有功名之人,皆要过这一关,不然的话,他老人家这一天,光是见人待客便顾不过来哩!”
“原来如此。”
杨皙子点点头,暗道这香帅果然不是一般人。
“你到底对不对?”
门房答了几句,显然有些不耐烦了,略带鄙夷道:“若是没把握,劝你趁早转身走人,别想着跟我套近乎!”
“劳驾,稍等片刻。”
杨皙子当然不会跟一个小小的门房置气,而是和煦一笑,找了个墙角仔细查看起宣纸上的内容。
“风物称闲游,望渺渺湘江,万水千山皆赴我。”
对联,雅称楹联,俗称对对子,发自于律诗,讲究对偶,上下联必须字数相等、内容相关、词性相当、结构相称、节奏相应,平仄相谐,规矩还是不少的,最早的源头一直可以追溯到五代。
杨皙子文学功底扎实,别说现在拜入了文坛宗师门下,视制科如探囊取物,就算他刚开蒙不久,便已是远近闻名的对对子高手了。
所以等闲的对联,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但这句上联则不同,一方面是张香涛亲笔,自有一股气吞寰宇,睥睨天地的气概,另一方面,这上联的内容写的是潇湘景物,似是专为他杨皙子所作。
如果说是一句寻常上联,哪怕难度再大,杨皙子也不会如此奇怪,探花郎嘛,文采斐然那是正常的。
可偏偏这上联,提及了湘江,这正是逐鹿书院所在,他杨皙子师门宗地,这就由不得他等闲视之了。
不行,定要慎重一点,这下联的气势得与上联平分秋色才行,可不能堕了师门的威名。
杨皙子起了争胜的心思,不再当儿戏视之。
他慢慢踱步,遣词造句,力求写出满意的下联。
可是打了几次腹稿,均不是特别满意,总觉着还差了一点。
试了几次想落笔,可终是没有写下一个字,杨皙子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暗自叹息,亏自己还想效仿先贤,做一个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国之栋梁,可一个小小的对子,竟然让自己束手无策了。
咦,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有了!
杨皙子眉梢一喜,心中大定,在宣纸上工整的写下了一气呵成的下联。
吹干墨迹后,只见上面写着“江湖常独立,念悠悠天地,先忧后乐更何人”。
“拿去吧。”
杨皙子将宣纸递给门房,心中说不出的畅快。
这畅快,倒不是因为对上了对子,而是因为直抒了胸臆,更加坚定了信念。
这下联与其说是写给张香涛的,不如说是写给他自己的。
门房打开宣纸查看了一下,嘟囔道:“我家大人写了十七个字,你写的也是十七个字,数目是对上了,至于写得是啥,我就不晓得啦!”
杨皙子心想,香帅这门房倒是有趣,虽是大字不识,倒也懂数字数。
“且等着吧!”
门房收起宣纸,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杨皙子苦笑,王侯官事赛郡守,宰相门房三品官,以香帅如今的地位,他的门房也可算的上是三品了,自己这个举人布衣,在这里恐怕也就这个待遇了。
不多时,刚才还趾高气昂的门房一路小跑了出来,点头哈腰道:“杨公子,真对不住!劳烦你久等了,请进,快请进!”
这前倨后恭的反差有点大啊,大到让杨皙子有些奇怪。
自己的下联写的是不错,不说是震古烁今吧,但与上联拼个旗鼓相当,还是没问题的,但以香帅的学识与地位,怎么也不可能让这门房转变如此之大。
真是想不通!
就在杨皙子满肚狐疑时,门房凑近,小声道:“恕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竟然不知道你就是禅中虎,罪过,罪过!”
杨皙子大惊,说道:“我是号虎禅不错,可为何……”
门房恭声答道:“现在有谁不知,湘潭杨皙子,伏猛禅中虎,得之,便可安天下!”
“什么?”
杨皙子更是纳闷,这本是两年前,王壬秋有次在讲课时说过的话,却不知为何连这个不通文字的门房都知晓了。
没几步便到了张香涛营帐前,门房躬身,说道:“杨公子请进,我家大人正在帐内等候。”
杨皙子不好耽搁,便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书房布置的屋子,比平常人家的要大上许多,但给人的感觉还是显得拥挤。
屋中三面均是巨大的书架,摆满了各式的书本,林林总总,让人目不暇接。
正东面靠窗的位置,是一张巨大的书案,案面上堆满了各种文书,其中一堆摞得老高,直把书桌后的人都挡住了大半。
杨皙子绕到书桌正前方,才见到一位身着便服,辫子花白的老者,正笑盈盈的望着自己。
这定是香帅无疑了!
“湘潭杨皙子,叩见制台大人!”
杨皙子按捺心中的激动,镇定的行了一个弟子之礼。
张香涛年纪大了,眼神不大好,眯着眼打量着跪在书桌前的这人,心中暗赞,此人风度翩翩,卖相极佳,倒与他老师王壬秋当年一般,只需一眼,便可令人心生好感。
“起来吧,坐。”
到底是封疆数十年,气度、格局均可说是天下拔尖的人物,张香涛虽是心中欣赏,但面上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谢大人。”
杨皙子起身,坐在了书桌侧面的椅子上,望向心中的楷模,恭敬且真诚。
“你的下联对的不错,看来是得了你老师的真传。”
“大人谬赞了,大人的上联气盖山河,可是为难了学生许久,学生绞尽脑汁方才侥幸对出。”
杨皙子的话一半恭维,一半认真。
他之前没见过张香涛,更不知这老人的性情如何,便想着福三常说的,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不要钱的马屁,是个人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