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审讯
穿过层层封锁，万临来到一处小黑屋里。这里设计得十分“复古”，墙壁地板破破烂烂，满是划痕的长桌更是不知用了多久。
房间四角向上散发着微光，他大胆推测除去桌椅，四周应该全都是投影，这里原本的样子就是一间由特殊金属制成的牢房。
雷城将万临“请到”椅子上，随即把他的双手锁在桌面。因为雷城一路上的态度总是毕恭毕敬，万临也没有进行反抗。
“我只能陪你到这了……大姐人还是挺好的，就注意一点，她审过不少人，所以别跟她说谎……你加油！”
少年声音里有些慌张，他伸出大拇指，向万临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接着便逃也似的离开，独留万临在这封闭而压抑的空间里。
滴——咣！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电子门毫无预兆的突然开启，黑影一脚踹开内层的栅栏闯入进来。
高跟鞋踏在金属地面上哒哒作响，黑影坐到万临对面，躺在椅子上向后仰去，在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下，她把双腿翘到了桌面上。
雷枝岚踢亮桌上的台灯，现在她整个上半身浸没在阴影里，无形中一股压迫感油然而生。
在这小屋里，以台灯为界，从中间被分成明暗两部分。虽然还是第一次，但万临心想这就是审讯吧，以前他只从别人口中听说过，没想到今天竟真的发生到自己身上了。
雷枝岚率先开口道：“自己交代吧，我赶时间，你都知道些什么？看见了什么？别让我逼你说。”
怎么办，要继续装傻吗？她会在这杀了我吗？
万临本想再隐瞒下去，但想起柳荧霜和雷城曾嘱咐自己的话，他还是觉得不能赌这种可能，去挑战她的底线。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什么值得藏着的了，交代出来也许是最好的办法。他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太弱，而雷枝岚是柳荧霜的搭档，二人关系看着也不错，没准她知道些什么。
这是个交换情报的好机会。
想到这，万临摆出了他的态度——
“我可以提供我知道的一切，但在那之后，希望你也能回答我的问题。”
“哼，那可就要看你说的能不能让我满意了。”
雷枝岚并不意外，她接着说：“为什么要和她接触？你认识她？”
万临点点头，“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日入……”
“停，对于这一点，日入早就废弃了，那边可是受封锁的无人区。就算退一步讲，那场灾难中官方记载没有一人能活下来，你可把话给我想清楚了再说。”
“没有一人？”
因为不想记起这惨痛的回忆，万临长久以来都在逃避，他不敢去看报道，尤其是和死伤相关的一类。
他心中总是存在一个侥幸的想法，只要不知道确切结果，日入那些人就可能还活着。
但如今直接告诉他无人生还也太过了，这跟他的所见完全对不上。
“不可能！当时还有几个幸存的孩子，虽然年龄都不大，可我们是一起被救走的啊。”
铛铛铛！
雷枝岚用鞋跟狠狠砸响桌面，台灯摇晃起来，万临的身影也随着这晃动的灯光若隐若现。
“你敢保证刚才这些话里没有一个字是假的吗？”
万临没有回答，他用清澈而坚定的目光望向黑暗中那双眼睛，如果雷枝岚真是审讯过无数人的审问官，那她一定能明白万临的意思。
咚。
椅子落平，雷枝岚恢复到正常的坐姿，把脸从黑暗中凑了过来。
“我要你把知道全告诉我。”
十二年前——
在广域西北部的第十农区“日入”，年仅八岁的万临正躺在一棵歪脖子柳树下乘凉。
清晨的温度还不是很高，万临听着身旁河流经过，缓缓流入远处的稻田，睡意渐渐涌了上来。微风一吹，他打了个喷嚏，柳絮飞向湛蓝的天空，随即雪一样飘落到身边。
“万临，时候差不多了，你先过去吧！”精壮的男子身处一间简约的小房子里，他用镊子把大小不一的手术刀头放入除菌柜中。
“好！”
万临操纵老旧的小型悬浮载具，沿着土路一直开到农区门口。在那里，女子正开着一辆粗犷的巨型运货车从远方归来。
他来到守卫亭前，装出一副领导的模样，呼唤守卫开门。守卫憨厚的笑了笑，每个月这孩子都会准时准点来到这里，从没有缺席过一次，他们也已经习以为常了。
年幼的万临最喜欢的就是驾着载具，跟在这钢铁巨兽侧后方，假装自己是它的“僚机”，保护母亲抵达卸货地点。
这些货物是用“特产”与广域交换而来的，所有农区每月都会固定去集散一次，一次交换来的物资差不多能用一个月。
万临回来继续躺在柳树下，他远远望着货车后仓打开，人们把货物一件一件的卸了下来，堆放在仓库旁。
这项工作会持续半天，而他也能看上半天，对他来说这不乏是件乐事。
然而看着看着，其中一个不大的木箱子突然从内侧被推开，里面悄悄爬出一个人来。
那人躲得很好，周围的大人们都没有注意到她，于是她就这么自然的朝万临的方向走了过来。
万临眯起眼睛看去，那好像是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小女孩，她睁大眼睛环视着周围的一切，好像个刚出生的婴儿，惊讶的欣赏着这个世界。
他不清楚为什么会有个人藏在箱子里面，但是来不及细想，那女孩便栽倒在地。
万临赶紧跑过去查看情况，女孩身上是套在他当时看来十分奇怪的白色紧身服，胸前印着数字“0402”，旁边还有一个手写的“柳”字。
他当时力气还小抱不动她，只得高声喊人，最终将她送到了自家开的私人医院里。
这便是二人的第一次相遇。
而那女孩苏醒后，无论如何都想不起之前的事，自己是谁，从哪来的也一问三不知。
女孩天生瞎了一只眼，另一只眼瞳和常人亦不相同。身边的人都把她当做异类，不过万临父母却不一样，于是就决定收留她。
因为没有名字，所以万临就依照她衣服上的柳字，取名为小柳，“0402”也就变成她的生日。
在那之后，万临度过了生命中最充实的六年，直至遇到那场事故，也就是教会称之为的“陨日劫”，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二人失散，日入区覆灭，十二农区合并为以天干命名的十个，也就是现在的样子。
但奇怪的一点是，现在几乎没有人记得这场惨剧，只有教会为其留了个名字。其他人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日入还有其他十一个农区的名字也就被人忘却在过去。
仅仅六年，差不多没人会提起这个旧名了，所以万临在当时说出日入时，才会引起雷枝岚的注意。
因为一般人可能都已经忘了过去还有这么个地方。
回到现在。
“所以说怎么会没有幸存者，我不就是一个例子吗？”
雷枝岚交叉双手，挡住下半张脸。
“你还记得当时与你同车人的名字吗？”
万临摇摇头，他告诉雷枝岚等到对策局的后援赶到时，有人曾主张要把他们几个孩子带到孤儿院。
他记得当时某个男人说“那地方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自己还要去找柳荧霜，不能被关在那。索性他就半路跳车逃走，其他人现在怎么样他也不知道。
“跳车？一个八岁的小孩是怎么在这世上活下去的？”雷枝岚十分不解，同时她也调出数个悬浮窗口，上面是关于万临的种种信息。
“何况经我们调查，你在广域所有的身份、资料、背景全是伪造的，甚至连名字都有可能是假的，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就是后话了，我是怎么活到今天的不重要，以后有机会再说吧。现在能不能听听我的问题呢？”
万临有意卖个关子，听完他的故事，雷枝岚呼出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
“这跟我知道的完全不一样。如果真如你所说，那这背后肯定不简单……”
咔。
门锁开启的声音再次从万临后方传来。
“博士？工作还没结束，您有何贵干？”雷枝岚见状迅速起身，腾出了座位。
“博士？”
来者是一位研究员打扮的女子，她身材高挑，可面容有些憔悴，看上去像没有睡好一样。尽管上了些年纪，但她仍风韵犹存，气场十足。
“详细情况我已经了解，万小弟，这次任务真是辛苦你了。”
“不会……这是应该的，您是？”
“我是这里的负责人，称呼我博士就好。”
女子的手环扫过锁住万临的铐子，手铐自动打开，之后她撩起白褂端庄的坐到椅子上。
万临活动活动手腕，心里不免有些好奇。
没想到审讯室的负责人竟然是这样一位女士啊……
“你应该‘见过’柳荧霜了吧？”博士直接打断他的思绪。
“啊……嗯，我保证不会把她的事告诉任何人，之前和她本人也交代过。”
“那就好，雷枝岚总爱给人添麻烦呢，现在你可以回去了，我会安排车的。”博士苦笑一声，眯起略带皱纹的双眼。
雷枝岚闻言却变了脸色，她凑上前来，那疑惑的神情好像在说：不能放他走。
“雷枝岚，你也有劳了，一会还有会要开吧……”博士的语气瞬间凝重起来，但脸上依然保持着笑容。
“……是。”
雷枝岚用犀利的眼神瞪了万临一眼，也没有违抗命令。
在那之后，博士说要和雷枝岚单独商量些事情。同时也许是顾及到难得来一次，于是博士解除万临的封禁，同意了他提出的去重工里参观，以此来打发调动车辆时间的请求。
不过在这过程中，博士总是以一种令万临不太舒服的眼神望着他，而他也不清楚为什么会放自己走。无论怎样，这样的结果还是顺了万临的意，所以他决定在博士改变主意前火速离开这间逼仄又压抑的小黑屋。
在确定万临走远后，博士利用手环在半空调出几张片子。
关闭台灯的打光，周围再度陷入黑暗中，那悬浮窗口散发的微弱荧光只能勉强照亮二人的面庞。
“你看，发现‘那个’了吗？”博士小声说道。
雷枝岚注视着那张片子目瞪口呆——
在画面中央的是一颗心脏，而在那之上赫然浮现着一个黑色斑块。
“这难不成是……”
“这可是重大案例，把他盯紧点，也许他会成为我们的‘贵客’呢。”
咔嗒。
隔墙有耳，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他们刚刚的对话早已被全程偷录了下来。
在审讯室的天花板上，安有一个完全隐形且不可侦测的微型监控器。
此时，监视者正位于一处人迹罕至的车间中。四周皆是机器的轰鸣声，她戴上耳机，装作前来例行维护的样子，借此机会藏匿于大型机械的阴影之下，悄然窥视着这一切。
微微勾起一边嘴角，那人露出坏笑。接着她按停手中收录器的开关，把这段视频给一名叫“总裁”的人发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