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病枕残梦已小雪
徐穿尘坚持到他们离去后的一刻，他粗喘着气，抖着手指摸遍全身都没摸到手机。
肇事车子的灯仍在闪烁，在频频闪动的灯光下，徐穿尘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天旋地转，血色天灵杵在旋转中缓缓消失。
良久，他身上感受不到一丝温度，连冷都感受不到，全身发麻，似乎再也坚持不住了，在重重地栽倒在地之前，轻声骂了一句：
“徐老狗，倒是给我打个电话啊！”
直到他失去意识，头贴地的一刹，离他不远的、车子的那边，突然响起欢快的来电铃声：
“阳光彩虹小白马，你是最强哒最棒哒，最亮哒最发光哒……”
·····
徐穿尘不知睡了多久，断断续续、碎片般的梦极其伤神。
他眼皮沉重，压得眼珠子发疼，直到耳中隐约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偶有“滴滴”声音，鼻间还有股难闻的胶皮管的味道。
他努力挣扎，对抗严丝合缝覆盖眼瞳的眼皮，使劲半天才掀开一丝缝隙。
缝隙中，他一眼见到自己脸上罩了绿色呼吸罩，眼珠左、右两边看一眼，没有人影，也没有游魂。
这是个昏暗的房间，居室逼仄，他的病床边还摆了一张窄窄的、小小的、单薄的看护床，门玻璃上贴了张纸，镜像看出纸上的“保持安静，闲人免进”八个字。
徐穿尘不再费力支撑眼皮，合上眼睛，他猜这里应该是祥和镇医院。
不会儿，他倏地又睁开眼，眼瞳直接看向透黑的窗户，窗户外光秃秃的树枝上撑着一层的白雪，有小手指头那么高，凝神细看窗子，窗户底部两角贴着厚厚的冰霜。
可他不觉得冷，还觉屋子里暖暖的。
屋里这是供暖了？
淮城北供暖是十一月中旬，今年重阳节是十月十七日，从重阳节的第二天到十一月中旬，他睡了一个月？
“哎！”房间门突然打开，一个穿淡蓝色护士服的刚走进屋子一步，一眼就看见睁着眼睛的徐穿，她不禁惊喜道，“哎，你醒啦！”
她忙不迭地转身小跑，病房门都忘了关。
没多久，她就回来了，带来一个男医生，尾随来的还有几个小护士。
男医生用细小的手电筒射了一遍徐穿尘的眼睛，而后检查一遍徐穿尘床边的监护仪，以及拿出衣服口袋里的听诊器，他耳件挂在耳朵里，捏着银色胸件朝徐穿尘心口贴去。
银色金属隔着单薄的住院服传递冰凉，在徐穿尘将把听诊器胸件捂热之前，医生收起了听诊器，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小伙子，幸亏你年轻，身体好，扛得住，不然内脏出血，还有大大小小这么重的伤，可难救哇！”
“也多亏你朋友把你送来得及时，没错过抢救的黄金时间。他白天上课，晚上兼职，其余时间就在这住、看护你，照顾得还很细致。他让我们务必用最好的设备治疗，给你上最好的药，你那朋友真的很不错！”
男医生把徐穿尘的被子掖好，继续道：“你虽然昏睡不醒，但恢复得很好，再观察一天，后天可以办理出院！”
男医生看了眼病房里偷偷进来的几个小护士，撇撇嘴，轻声斥责：
“该干嘛干嘛去，他朋友不是千叮咛、万嘱咐，病人醒了就给打电话嘛！
赶快去打电话通知一声，病人醒了！你们一天天没事干了是怎么？总往这屋跑？门口那张’闲人免进’就给你们贴的，还看不出来嘛！”
男医生将小护士们赶了出去，其中一个小护士还悄声道：“各位美女姐姐，让我来给他朋友打吧！别跟我抢，我从小没跟帅哥说过话，馋！”
小护士们忍俊不禁，他们克制地压低声音，含混的嬉笑怒骂，随着关门声而消失。
倦意袭来，徐穿尘缓缓闭上眼睛，别的顾不得多想，只知道自己是被徐老狗救了，上一世给他讨公道，这一世被他费心救了一回，那就自此两不相欠！
徐穿尘只觉得自己睡了不到几分钟而已，可通过薄薄的眼皮透进来的光，告诉他睡了不止一会儿，而是睡到了大中午！
“醒了就快点睁眼，有事问你！”
是徐灵府的声音，嗓音低沉、懒散，语速略快，极尽催促之意。
徐穿尘倏忽掀开眼皮，缓缓移动眼瞳，看向声源那方。
徐灵府似乎更瘦了些。
徐灵府坐在看护椅上，上身穿着白色拉链毛衣，领子拉链到了下颌处，穿着校服裤子，校服上衣搭在肩头。他一手撑在身后，两条长腿大剌剌地叉着，另一只手压在腿上搁着的笔记本电脑上。
他也正看着自己，视线相触，徐穿尘看见他张嘴，听见他继续说：
“脑袋清醒吗？知道发生了什么吧！”
徐穿尘的喉咙干得好像被扯出来扔进沙漠，又炙烤了好几年一样，嘴里连一丝唾液都没有，嗓子干疼，他懒得说话，只轻轻翻了个白眼。
徐灵府直起身，且微微前倾，凑近徐穿尘一点，他周身带来的气息有些凉。
匆匆一十八载，现在的徐灵府，瘦削的脸，硬挺的鼻梁，俊美却带有极致的锋利感，像一把铸得精美的弯刀，刀刃锋芒逼人。
徐灵府压低声音讲道：“徐爸和徐妈当场去世，你昏迷了三十四天，事故解决好了，损坏隧道，给了赔偿。他们的后事我也处理好了，等你出院，要去签遗产继承协议，徐爸和徐妈葬在王老头守的那个墓园……”
徐灵府看着徐穿尘的眼睛，顿了顿，放缓了语速：“你……还好吧？是能接受得了的吧？”
徐穿尘戴着呼吸罩，呼吸平稳，轻轻地眨了眨眼。
我还好，能承受。
他还庆幸自己看出了爸妈的死期将近，才得机会亲自指引徐爸、徐妈的灵魂轻松摆脱人世羁绊，安安稳稳地进阴司、走黄泉。
徐灵府见他眼中虽然泛起几丝哀痛，但却清明眼亮，情绪稳定，应是已经接受了丧失双亲的事实，便继续道：
“能接受的话，那你就告诉我……撞车后，你这是在做什么？”
徐灵府打开电脑，一手拿着电脑，凑得更近一些，将屏幕伸到徐穿尘眼前，确定徐穿尘能看到视频画面后，他点击了播放——
看拍摄角度，这是隧道口的一个监控视频，似乎被徐灵府减掉了无用的画面，只有三秒钟的内容，只有徐穿尘身型轮廓，没有声音。
一秒是放映着他从车后窗撞飞出来之后，在地上爬动期间仰头朝上，姿势诡异；半秒是他拱起身，拿着一个东西砸向地面；还有一秒半，是一根拉杆突然出现，插穿了他的胸膛，而他仰头、抬手，做了让人费劲的动作。
徐灵府把电脑关合，放在看护床上，他手臂搭在徐穿尘的病床，眸色深沉，瞳孔浓黑如墨，他凝视着徐穿尘，声音低沉，似贴耳贯入：
“告诉我，出事后，你见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