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彩绫庄（五）
一行人回到安州城时，百姓人家已经掌起了灯。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笼罩在头顶，一场大雨降至。
一进城门，眼尖的齐蔚就看到邢双等在前方不远处，骑在马背上仰着脖子张望。
“六殿下——”他挥手，一提缰绳跑过来。
齐蔚好几天没见他了，知道他特意等在这里肯定是有事，不由扬了扬眉毛：“干嘛呀？”
“宫里来人说，陛下让六殿下进宫一趟！”
“现在？”齐蔚抬头看了眼天色，又瞥向身侧的崇珣，嘀咕，“宫门都快关了吧？”
“倒……也是！”邢双无语，心说您还在乎宫门关没关？分明就是借口不想去吧？
这话他没说出口，傻子才在夹在这对父子间触霉头。
齐蔚大手一挥：“那就明日一早再去吧！”
崇珣在一旁听得清楚，他心中一动，忍着脑子里的昏沉，冲齐蔚不赞同地一笑：“邢将军特意等在这里，铁定是陛下召的急，有要事也说不准。”
齐蔚稍一琢磨，也是那么回事，他看向快要缩成一团的崇珣：“那你怎么办？我先把你送回府。”
“我一个人回得去。”
“不行，天都黑了！”
崇珣失笑：“又不是姑娘家，怕什么？”
齐蔚故意打量他一遍，认真地说：“珣宝贝，你比姑娘家还危险。”
崇珣：“！”
周围一阵沉默，凉风从城门灌进城中，卷起枯叶从众人身旁划过，然而已经快要石化的看客们浑然不觉，心中各有计较。
邢双觉得自家安远将军彻底没了，只剩下一个叼住的好皮囊就不肯放的饿鬼游荡在人间。
他无力道：“不如，呃……要是六殿下信得过的话……要不末将送珣公子回府？”
齐蔚看看崇珣，见他没有表示反对，这才点头同意：“也成！那珣公子交给你了，少一根头发本将军回头薅秃你！”
说完，轻轻在黑风怪的屁股上一拍，黑马流星一样消失在晦暗的巷口。
邢双借着街边店铺的灯光，看了一眼珣公子如瀑一般的缎发，又摸了摸自己的发顶，问话时都加上了几分小心：“珣公子，您平时不掉头发吧？”
崇珣：“……”
跟胡天谨和众府衙官差告辞后，崇珣提着缰绳慢慢地在路上走，额头一跳一跳的疼。
得了齐蔚的指令，邢双的注意力一直在他身上，他看出他的神情有些萎靡，便关切地问：“公子，您还好吧？”
“没事，有点饿，去仙客居吃饭吧。”
邢双有点犹豫，劝道：“公子，要下雨了，不如回府吃吧？”
夜风带来一阵阵铁锈味，崇珣哪会不知道要下雨，可他好不容易等来这个机会，怎么能错过？
“是不是你家将军不在，我就要任你摆布了？”崇珣的语气中是邢双没见过的森冷，仿佛夹着冰。
邢双愣了一下，连忙道歉：“末将不敢！末将只是担心珣公子……”
崇珣抬手打断他，再也没跟他多说一句，自顾自打马往仙客居的路上去。
邢双自然不再吭声，今非昔比，六殿下也不知被灌下了什么迷魂汤，对这位壬国质子是一心一意的好。
虽然六殿下偶尔跟他以兄弟相称，可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一个挂着虚衔的副将哪敢跟珣公子造次？
不过这珣公子，当着六殿下的面，绵柔的好似一朵娇花，六殿下这才一走，就立刻变成一副骄横的面孔，实在是势力得很。
邢双心中暗自腹诽，憋了一肚子气，脸都红了。
崇珣微蹙着眉头，骑马走在前面，假装没注意到他的神色。
还哪管得了邢双这个炮灰n+1号在想什么。
刚刚在彩绫庄，他终于能确定，自己这个炮灰n号周围危机四伏，已然成了众矢之的，现在想想，入城那天死在马车里才是原主最轻松的结局。
天气不好，仙客居门可罗雀，偌大的厅堂一桌客人都没有。
崇珣在掌柜的一脸堆笑中，径直走向楼梯，邢双跟在他身后，被他回身婉拒：“邢将军不如在大堂用饭？我不习惯跟生人一起。”
邢双脸都要绿了，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开罪了这位祖宗，碍于齐蔚的命令又不得不从，只好随便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满脑门官司。
崇珣瞥他一眼，转身上楼，又去到四楼雅间。
见过两回，掌柜自然是认得这位了，点头哈腰地问：“小公子今天想吃点什么？”
“蒸花鸭，肉粥。”
“得嘞，您稍等！”
掌柜走后，崇珣轻轻呼出一口气，感觉有点滚烫，人也有点困倦，知道自己大概是发烧了。
他强撑着眼皮，回想彩绫庄发生的事。
那白海清看着毛躁易怒，可想想看，毛躁易怒的人怎么可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他从一开始就跟胡天谨胡搅蛮缠，分明就是装疯卖傻。
他们为什么会有青血盟的梅花烙印？是皇兄的人在仿造？还是……那里真就是青血盟的据点？
崇珣的眼皮跳了两下，竟然从心底涌出十分可怕的念头。
按原剧情，这时候青血盟的势力应该还没进入暮国，难道在自己还没看完的那半本书里，有其他重大转折？
那么自己穿书进来所拥有的上帝视角，好像就不那么可靠了？
门扉被叩响，掌柜端着饭菜走进来。
香气四溢的蒸花鸭和肉粥摆在面前，让崇珣食指大动。
他拿起羹匙搅了两下粥，盯着上头的热气，忽然对掌柜说：“掌柜的，我能见见做这道菜的厨子吗？”
“厨子？”那掌柜一愣，有点为难，“小公子想见，当然是没问题，可伙夫粗鄙，小公子见他……不适合吧？”
崇珣抿唇一笑：“无妨，能请到楼上来一叙吗？”
又补充道：“我与他是同乡，想让他同我随便聊聊家乡的事。”
掌柜见这小公子神情哀哀戚戚的，眼底仿佛荡漾着水光，看样子是真难受，二话不说便应允了。
很快，蒙翼来了。
崇珣盯着他，露出微笑。
“见过殿……公子！”蒙翼冲他一抱拳，把差点冲口而出的称呼给咽了回去。
崇珣招呼他坐，可他为了避人耳目，坚持要站着，崇珣也不强求，压低声音直入正题。
“难得有机会单独来见你，联系上你少主人了？”
“回公子，联系上了。”蒙翼仔细看崇珣的脸，确认那道伤疤已经淡的几乎看不见了，才爽朗地笑开了，“少主人说，您交代的事他会查，另外，请您找机会接近暮国太子齐霄，方便今后行事。”
崇珣挑了挑眼梢：“行事？行什么事？”
蒙翼看出他不高兴，心中忐忑：“这……我就不清楚了。”
崇珣轻哼一声：“咏帝陛下好心收留我，他却让我去做这种事，是把我置于何地？”
“公子，您别生气，少主人可能只是为了从长计议。”蒙翼后背差点冒出冷汗，心中大喊无辜。
“你告诉他，我是不会做的，除非他亲自跟我把话说明白！”
蒙翼连忙一叠声应是。
崇珣轻轻叹了一口气，也觉得自己语气有些重。
他嘴角露出一个弧度，皮笑肉不笑：“安州城外的彩绫庄，你知道吗？”
“彩绫庄？”蒙翼仔细思索，摇头，“不知道，没听过。”
“今天我随府衙一起过去，无意中在庄子里发现了梅花烙铁，应该是造箭时用的。”
蒙翼大惊：“什么？怎么可能？”
崇珣摇摇头：“我也想不通，但我直觉彩绫庄应该是和石五一伙，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们用梅花烙印造假也不奇怪，现在我弄不清楚，彩绫庄庄主白海清究竟是什么身份。”
说话时，他一直盯着蒙翼的眼睛，像是期待得到什么答案似的。
可蒙翼的确一问三不知，只说要禀告给少主人。
崇珣也不想难为他，加上待久了容易惹人生疑，便让他下去了。
他一口口喝光微凉的肉粥，味同嚼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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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蔚一路狂奔到皇宫，抢在宫门关闭前冲进朱红大门。
守门侍卫吓了一跳，刚想呵斥，一看清来人，立刻蔫儿了。
既然是六殿下，那……随便吧！
齐蔚背向他们挥了挥手，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将马速放慢，算是守了“宫内不准跑马”的规矩。
这个时辰，咏帝一般都在书房批阅奏折，所以，齐蔚径直就去了。
青石方砖铺就的路面上空无一人，深广的宫墙下叠着重重黑影，黑风怪的蹄声在墙上撞来撞去，更显空旷寂寥。
齐蔚突然满腹都是心事，他不知道为什么父皇急着召自己进宫，但八成是和监视珣公子的事有关。
这些天还真没发现崇珣有什么奇怪的举止，唯一算奇怪的，就是他沐浴的时候不许人伺候这件事，害得齐蔚一度以为他是个女人假扮的。
要真是还好了……
齐蔚一惊，马上摒弃自己这奇怪的想法。
前方通道尽头，白玉柱上的两排宫灯将院子照得雪亮，宫人静立在宫檐下神情肃然。
父皇果然在这里。
让齐蔚感到意外的是，不只是父皇，三皇兄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