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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初入安州城(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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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硬的风刀割般从脸颊上刮过,鲜红斗篷高高扬起,如同一片凋零的花瓣,在肆虐的秋风中急速翻飞。

    奔雷声声惊飞无数鸟雀,崇珣在马背上,只觉得整个人像是暴风雨中摇摇欲坠的枯叶,只要一阵风就能将自己掀落下地。

    按照齐蔚的提醒,他慢慢松开马腹,可那马的速度丝毫未减。

    仔细一看,只见□□坐骑嘴巴大张,随着跑动口中飞出一缕缕涎水,双目赤红,眼球暴凸,已然是彻底疯了。

    崇珣登时陷入没顶的绝望,让他更加绝望的是,他看到前方出现一处断崖。

    嶙峋怪石巍然挺立,在崖边形成一个陡峭的斜坡,斜坡的另一端,通向深不见底的地狱。

    忽然,他的余光扫到身侧出现了一道身影。

    他猝然扭头,发现齐蔚居然追了上来。

    此刻,齐蔚的眼神出奇锐利,危机之中毫不慌乱。

    冷峻的眉眼扫了一眼前方断崖,果断向崇珣伸出手。

    “手给我!”

    崇珣愣住。

    齐蔚又看了断崖一眼,再有几息的工夫就到崖边了,于是叫喊变成了咆哮:“快啊——”

    这是男主齐蔚真正的样子,悍勇果敢,义薄云天。

    纤细指尖微颤,周围的风声和马蹄声统统不见了,脑海里反复回荡着那一句“手给我”。

    崇珣想说“不行,你也会死的”、“你快停下,还来得及”,但他还是着魔似的伸出手。

    疯马跑的不稳,齐蔚身下那匹宝马也已然是满身大汗,两人的手在半空交错了好几次,终于在最后一刻牵在一起。

    齐蔚擒住崇珣的手腕,用力一拉,他只感觉身体凌空飞起,眼前一花,肩膀狠狠撞上齐蔚结实的身体。

    惯性使然,两人同时向马下栽去。

    崇珣心底一沉,估计以自己的身子骨,这一摔,比跌下山崖去也强不了多少,顶多能多留个全尸。

    可惜,连累了无辜的人。

    心念电转之间,他突然感觉整个人陷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接着后脑被重重的一按,连头都被强行埋入刚刚那结实的胸膛里。

    伴随着一声长长的马嘶,两个人狠狠砸上地面。

    崇珣贴着齐蔚胸腔的那只耳朵听到一声巨大的闷响,接着是一声闷哼,只觉得天地颠倒,头晕目眩,两个人在地上滚出老远。

    可无论如何摔跌翻滚,头上那只大手始终牢牢地把他按在怀里,温热的掌心贴在他冰凉滑腻的面颊上,暖得他都快要融化了。

    终于,一切都静止了,天地间悄无声息,就只剩下两个劫后余生的人在剧烈喘气。

    崇珣发现自己身上没有一丝痛楚,只是有强烈的眩晕感,他意识到齐蔚正被他压在下面,胸膛一起一伏显得有些沉重。

    他想起了刚刚那声闷哼,连忙起身。

    身体稍稍一动,一直死死环着他的那双手臂便慢慢打开,无力摊到两侧荒草上。

    崇珣浑身还在不停颤抖,呼吸极其不稳。

    他撑着齐蔚的胸膛才能勉强抬起身子,齐蔚胸前一吃力,顿时又是一声痛哼,崇珣赶紧把手滑到地面上,也不知他伤在哪里,心里有点着急。

    地上的杂草刺得掌心生疼,两条手臂根本一点力气也使不上,事实上,他现在头昏眼花的,能撑着一口气不晕过去已经是拼尽了全力。

    “你……你没事吧?”他试探着问齐蔚,刚刚所有的撞击都是他替自己承受的,就算是铁打的,也……

    才想着,就看到比铁还硬的齐蔚龇牙咧嘴地坐起来,反手把他乱颤的手臂给扶住了。

    崇珣:“……”

    接着,他就看到齐蔚用手掩嘴用力咳了一声,手拿开,嘴角上是一小片刺目的红。

    崇珣大惊:“你……”

    齐蔚摇头,将手上的血在大腿上胡乱抹了两把,然后倒抽着凉气把崇珣扶住,让他从自己身上下来坐到地上,这才重重一呼:“嘶——有点疼,没大事,你呢?”

    崇珣目光掠过自己雪白袖子上被印上的模糊血手印,面颊紧紧绷住。

    见他不说话,齐蔚紧张起来,按住他的肩膀。

    他发现他的纱布不知道滚落到哪去了,脸上的口子才刚刚结痂,这会儿沾上了几点黑灰,连忙问:“怎么了?脸疼吗?还是伤到哪儿了?怎么又不说话?”

    语气中的焦急关切不似作伪。

    崇珣看到他额角上的擦痕和一身草屑,喉头发哽,声音虚浮地低喃:“对不起……”

    齐蔚发现他眼眶都红了,连忙从袖子里翻出皱巴巴的帕子预备好:“哎,我说你可别哭啊,嘶——哎哟我这还疼着呢,你别慌,没事啊,我是男人嘛,就该保护……呃,弱小!”

    崇珣咬着嘴唇,差点要咬出血来,总算把眼泪憋了回去。

    “为什么要冒险救我?”

    崇珣作为一个孤儿,两个世界加在一起,从来没人对他这么好过。

    “嗨哟,看你说的,本将军那是救你么?那是救我自己呢!”齐蔚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我堂堂安远将军,要是再让你在眼皮子底下再出一次事,脸往哪搁?你要是在我们暮国坠崖,那我们可一万张嘴都说不清是不是?到时两国为此大动干戈,我父皇不得打死我?”

    崇珣平静注视着他的表情,忽然一笑:“说的也是,不过将军想没想过,你要是因我而死,不也是相同的结果?”

    “呃……”齐蔚顿了顿,摆摆手,“什么死不死的,这不是都好着呢!”

    脸上讪讪的,瞥向崖边的黑色骏马。

    疯马已经坠入悬崖,崖边就只剩下齐蔚骑的那匹黑色宝马“呼哧呼哧”打着响鼻。

    齐蔚遥遥地喊了声:“黑风怪,晚饭给你加苞谷!”

    那马儿像是听懂了一样,“咴儿”地一声长嘶,还甩了甩脖子上顺滑的鬃毛,表示很满意。

    齐蔚瞅了它一会儿,忽然笑起来。

    他眉眼浓重,笑起来异常生动,和着唇边那抹殷红的血也丝毫不显狼狈,倒像是刚打了一场恶战的得胜将军。

    “哈哈哈哈,公子是要给我看真正的马儿跳崖自尽是什么样?”

    崇珣愣了一下,随即跟着轻笑出声,带着几分自嘲般的无奈。

    齐蔚看着他的脸出神。

    没了纱布的遮盖,那笑容就直接冲进他的眼底,让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伤受的真值!

    见鬼了!

    齐蔚心中一阵恶寒,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不太对劲。

    远处传来隆隆马蹄声,邢双他们终于到了。

    他们的马只是普通战马,早就被血统优良的黑风怪甩远了,这会儿才追上来。

    看两个人一身狼狈,邢双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凉气从尾椎骨一路爬到了后脑勺。

    他火急火燎地从马上跳下来:“六殿下,您受伤了?”

    齐蔚没好气地嚷嚷:“伤伤伤,伤什么伤!磕破嘴而已!再说就算伤了有什么要紧,没看公子头上纱布都掉了吗?赶紧扶公子上马,回府重新包一下!”

    “不用,我自己可以。”崇珣说着推开兵士递过来搀扶他的手,咬牙站起来。

    此时他的内心无比脆弱,实在无法承受他人的再次碰触,他担心自己会当场晕倒。

    齐蔚被邢双从地上拉起来,这点动作让他面目狰狞脸色铁青,见到崇珣又在逞强,便咬牙切齿地高声道:“不然,还是我抱珣公子吧?”

    崇珣立刻惊恐地摇头,勉强同意抓着那名兵士的胳膊爬上马。

    齐蔚这才满意了,还不忘叮嘱那兵士:“你帮公子牵着马慢慢走!”

    虽然这里是荒山,但其实离城门已经不远了,抄近路下去就是,一行人就不再策马,而是慢慢回到城里。

    -

    黄昏时分,落日将西边的云霭烧的火红。

    夕阳透过薄薄的窗纸照进屋子,从地面移到床榻,又顺着薄被缓缓上移,最后落在床上熟睡的人的脸上。

    清俊的面孔上融着淡金暖光,长睫扇动两下,几息之后,缓缓睁开一条缝,下意识抬起手腕遮住眼睛。

    一是为了挡光,二是为了止住眩晕。

    直到不适感消失,崇珣才缓缓坐起身,方才惊觉自己这一觉竟然从正午一口气睡到了傍晚。

    也不知道齐蔚怎么样了。

    午间他们从城外回来时,刘太医早已经候在府上,听说六殿下和珣公子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他便优哉游哉地在花厅喝茶,没想到,一壶茶还没见底,两人就带着伤回来了。

    珣公子倒是没大碍,只是受了惊吓,加上体力不济,睡一觉就好。

    至于昨天脸上受的伤,在齐蔚的保护下,根本碰都没碰到,就只是在翻滚的时候被被齐蔚把纱布蹭掉了而已。

    齐蔚说是受了皮外伤,但崇珣压根不信。

    医学常识他还是有的,皮外伤怎么会咳血?

    他过意不去,但实在是身体撑不住,回房沾到床后几乎是晕过去的。

    这会儿,齐蔚应该已经回自己府上去了吧?

    崇珣低垂着眼帘,盯着自己纤白的手指出了会儿神,又探手摸向床榻边的缝隙,将藏在里面的羽箭摸出来,端详片刻。

    腊梅印痕上的血渍已经变成了深褐色,像是花朵枯萎了一样。

    梅花酒?

    这次似乎和之前在壬国的每次刺杀都相同,却又不大一样。

    又是原主的皇兄崇达派人做的?他的手伸得了这么长?

    身子本来就没恢复彻底,这会儿崇珣想得脑仁疼,索性就不想了。

    他听到院子里传来人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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