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琴声
柳沅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她这几日吃的很少，因此吐了不少酸水，难受的小脸皱成一团。沈璋笑够了，便递了一方手帕过去，柳沅勉强扶着船舷站起来，委屈巴巴的，“王爷又吓唬我”。沈璋嗓音带笑，混着江风吹进柳沅耳朵里，竟听出一丝愉悦来，“这次是你自己贪嘴，本王却不是成心的”。
柳沅站着有些不自在，幸而沈璋身边的玄图来了，他对着柳沅施了一礼，复又靠近沈璋轻声说了些什么。沈璋微微挑一挑眉，眼中闪过一瞬不易察觉的阴鸷。他转过脸对着柳沅，面上又变回那温和随意的样子。沈璋叫珍珠扶着柳沅回去歇息，自己则和玄图回了书房。
眼见快到黄昏，书房里的烛火随着船身微微的晃动一闪一闪的，映出沈璋棱角分明的侧脸。他修长的手指随意搭在桌案上的一封信上，神情隠在暗影里，叫人看不清。
“林家怎么这样大方，那可是林老太君的掌上明珠，竟然舍得送到王府做妾吗”。
京城林家原是名门望族，可是他家的大女儿是先前废太子的太子妃，这一场惨烈的夺嫡之争后，沈璋辅助的三皇子登基，林家也就跟着吃了瓜落，那样显赫的人家，一下子就败落了。就在上月，林家不过是犯了个小小的过失，就被皇上严厉申斥，将林老大人锁拿入狱。
林家慌了神，求遍了满朝也没有敢出来替老大人说话的，想来想去，能在皇帝面前卖这么大的面子的，也就只有他沈璋了。
因此，林家特意修书一封，言明来意，表示自己可以奉上林家家传秘宝。并且，林夫人还专程带了封密信，信里说林七小姐林清鸢知道王爷多年未娶，情愿入王府做妾，侍奉左右。
“好个情愿”，沈璋轻笑着，“林家真是豁得出去，为了救那个快要入土的老匹夫，竟要搭上一个如宝似玉的女儿吗”。“不情愿也没法子，如今王爷是唯一能救林家的人了，况且，林家败落，若是真能攀上王爷做靠山，他们家日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一点”。
沈璋摩挲着信纸，“宫里知道了吗”。玄图点了点头，“宫里那边已经知道了，还传了信出来，说林家不仅要送一个姑娘过来，还要将林六郎一并送来，名为在王爷手下历练，实则是扣押为质”。
林六郎林清尧，这一辈世家子弟里最出息的一个，他为人无可挑剔，便是皇上也不方便随意处置。这样不大不小的一颗眼中钉，借着送妹入王府的由头，将他调派到王府做事，让沈璋监视着，倒是个极好的解决法子。
沈璋心中了然，宫里既然要他看管着林清尧，自己便给他个不大不小的差使，监看着就是了。因而玄图问他要给林六郎什么差事的时候，他只是随意一指，叫林六郎去府里整理随州的文集古典，这活又繁琐又精细，够他干个好几年的。
玄图又问，要如何安顿林清鸢。沈璋眼皮抬都不抬，“过几日府里不就有王妃了吗，这是后宅的事，不必来问我”。话说到柳沅那里，气氛便随意许多，玄图笑着说，“看来王爷很喜欢柳三小姐”。
他跟随沈璋多年，素来会察言观色，玄图这两日看得出，自家王爷和柳沅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眉眼带笑，还喜欢带着戏谑逗着柳三小姐玩。沈璋突然要求娶柳沅的时候，他十足吓了一跳，沈璋这几年不近女色独来独往，猛然就求娶一位从未谋面的小姐，他心里还疑惑得很。现在却觉得，其实王爷是很喜欢和这位柳小姐处在一块儿的。
听着玄图的话，沈璋垂着眼，喜欢吗，其实也不算。对前世的柳沅他是敬重，感激的，但是对现世的柳沅，他却觉得可爱。沈璋盯着窗外微微晃动的江水，船体破开水面的声音，在黄昏的淡黄影里，显出一股悠长。
“其实我娶她，是为了一桩救命的恩情”，沈璋是听说了六弟院子里有向柳家提亲的意思，才赶在六弟之前，下了聘书的。前世柳沅是如何凄凉死在六弟院里，重活一世，顾着柳沅救他的恩，他也不会让她重蹈覆辙。因此他娶她，是为了报恩，而不是为了求爱。他是在阴诡地狱里的恶鬼，浸染这么多年，早已不知道正常人的情爱为何物。既然情爱给不了她，不如好生供着她，叫她锦衣玉食的活着，这也总好过裹着草席被草草埋了罢。
想着，沈璋抬头看向玄图，“因此，柳三小姐这几日想要什么想去哪，有什么要求，你们都要尽量满足，即便还没正式大婚，这些天，她也和我一样，是这艘船的主人。她的命令和我一样，你们也要服从执行，不可懈怠”。
玄图嘴上应承着，心想王爷确实真心喜欢着那位柳小姐。他出了门，招来了两边的护卫，“你们俩传下去，王爷有令，从现在起王妃，不，柳小姐就是我们的第二个主人，要听命效力于她。都记住了吗”。
柳沅不知为何房间周围突然多了许多黑衣护卫，就连她出去逛也有两个紧跟在她后面，倒是弄得她有些不自在。跟着她的护卫之一便是之前认识的程护卫程成，柳沅嘴角抽搐了一下，勉强笑着问他，“程大哥，为何要紧跟着我。。。”程成和另一人立刻行礼，“主人是觉得属下碍眼吗，需要属下隐蔽行踪吗”。
柳沅的嘴角抽搐更厉害，“为什么。。。要叫我主子”。程成抱拳说，“是王爷的命令，叫我们时刻保护您，寸步不离”。柳沅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沈璋不知道又在折腾什么，虽然不讲惊骇故事了，但让几个神出鬼没的黑衣护卫时不时吓她一跳，倒也是吓唬她的新花样。。。
她最终还是让门口的护卫撤下了，两个高大的黑影守在门前，她晚上更是不敢睡。至于程成和另一人，她只叫他们隐身遁形，有危险的时候再窜出来。沈璋听了，知道这是因为柳沅还十分不信任自己，连带着对王府的所有人都小心警惕。
沈璋摇摇头，还是让柳沅慢慢适应吧，也实在怪他，一见面就吓到了人家。
也许是白日里又惊又饿的缘故，柳沅晚上睡着十分不踏实，又不可避免地想起母亲来。桑家曾经是随州大家，母亲不顾家里反对毅然决然嫁给父亲的时候，也是坐着船，沿着现在的这条江，带着满心的欢喜去到了青阳。可是没过两年，桑家萧条了，母亲也被刘氏陷害，死的不明不白。
柳沅攥着被子，好在自己拼着一口气把刘氏暂时拉了下去，可是母亲痛苦的根源皆来自于父亲，单单拉下一个刘氏有什么用。总有一天，她要叫自己的好父亲尝到苦果。可那一天到来之前，她必须要努力活下去，从前努力在刘氏手下活着，以后要努力在王府活着。
沈璋这个人她看不懂，但是她要小心翼翼活下去。柳沅眉睫微动，她要加倍小心，万一沈璋突然发病，半夜像掐死只小鸡崽一样掐死她，她可真就悲惨了。
思来想去的，折腾到了深夜柳沅依旧睡不着，她想和珍珠说说话，却听见外间珍珠香甜的鼾声。柳沅不忍心把她喊起来，只能自己蒙着被子撑着睡。
辗转难眠的时候，柳沅听见远远的传来抚琴声，那琴声幽深高远，仿佛冬日里大雪覆盖的冰面，一层一层盖下来，倒真是位好手。柳沅自己也是极擅长抚琴，只是许久未弹，此时乍一听到这样好的琴声，她倒是有些手痒了。
那琴声渐渐舒缓，柳沅觉得心里也像是被小手炉熨帖了一般，疲惫的精神也一点点放松下来。
在坠入睡梦前，柳沅最后的想法，就是等到第二天天明，她一定要找到这位琴师，她想和这人切磋切磋。
这一觉柳沅睡得着实踏实，直到天光大亮，她才被珍珠摇起来了。珍珠语气十分兴奋，“姑娘，快醒醒，快醒醒，外头下了好大的雪呢”。柳沅立马坐了起来，眼睛亮亮的，“当真吗”。她还是孩子心性，但凡是小孩子，便没有不喜欢玩雪的。
柳沅赤着脚，推开了窗。果然，江面上飘飘然下着鹅毛一样的大雪，连甲板上都落了薄薄一层。柳沅伸出手去接，细小的冰晶落在纤细娇嫩的手上，瞬间便化了。玩了一会儿，她高兴地转过头去喊珍珠，脸上还带着少女的娇憨，“珍珠，快。。。”
站在旁边的是沈璋，珍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了下去，留下沈璋和她独处。
柳沅一阵难堪，她穿的是单衣不说，那一双白玉一样的脚直愣愣被那人看到眼里，顺带连着一截藕一样笔直玉润的小腿。沈璋显然看到了，少女柔嫩娇美的玉足，像根艳色的针，弄得他立马别过脸去。
趁着沈璋扭头不看，柳沅像条灵巧的小鱼，呲溜一下滑进了被窝里。沈璋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帮她把窗子关上了，“三小姐衣裳单薄，开着窗小心着凉”。柳沅满脸通红，小小声嗯了一下，她透过床幔去看，却看到沈璋耳朵也泛着可疑的红。
柳沅想，不轻薄女色，沈璋这一点倒是像个君子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