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纪修
梦里放大的她说完这些话，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大小声，对他有些言重了，于是堆起满脸笑意继续低头剥虾，不知不觉剥了一大碗，又浇了汤汁拌饭讨好的推到男人面前：
“说不定等我回来的时候，脸上的伤都好全了呢，嘿嘿。”
“你走的这段日子，我研究出了新的护甲，改良了飞舟，增加了隐匿的功能。”沉默良久，他说:
“锦棠……要活着回来。”
鼻尖传来消毒水的味道，眼前的梦境逐渐陷入黑暗。
“哎，生了这样的女儿我们就是霉啊！”父母的声音从病房外传来。
“是啊！别家的闺女这个年纪都拿个三好学生回来，我们家的倒好，惹一身事回来！”
“哎，给她住院治病这些钱，够我下班路上买好几次东西吃了哇！”
“是啊，生这样的孩子真是作孽啊，这孩子有劣根性你发现没有，她天生就比别的孩子要差劲多了！
这是属于现实世界的声音。
唐歌心想，妈的真晦气。
虽然如此，但年仅12岁的她还是很没面子的控制不住掉了眼泪。
唐宇及时的发现唐歌醒了，想起她居然敢对自己抄刀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赶紧围到唐歌床前要骂回一局：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勇敢啊？你觉得像你这样恶劣的行为除了给爸妈带来经济负担还带来了什么？”
罗素梅不像唐宇这么生气，只是靠着白墙微微叹气：
“就是没生个儿子，本来想算了女儿乖一点，多拿点奖状，让我们有面子也就凑合凑合了，可能我们就是天生倒霉吧。”
幼年唐歌刚经历一场厮杀还被撞了脑袋，就要受此等来自父母的精神摧残。
她一开始是睁大了眼睛，试图把眼泪咽回肚子里，但失败了。
后来谩骂声让她哭不出来，眼里也再没有悲伤，没有愤怒，没有光。
他们真狗啊。
医院的饭伴随着唐父唐母嫌贵的声音推进病房，唐歌像木偶人一样没有反应，拒绝进食。
两位家长见她不吃就自行分了医院饭。
觉得没吃饱，又下楼去医院附近的快餐店里点了三菜一汤，并给唐歌留了5块钱，让她饿了自己去找东西吃。
开玩笑，医院里五块钱能吃个啥？一杯白粥都六块五。唐歌默默收起五块钱，打算当做自己的私房钱。
病房久违的恢复了一会儿平静，又被“咔嗒”一声打开。
唐歌总害怕是罗素梅和唐宇阴魂不散的忘了东西回来拿，于是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
来人是救她的男人，他和梦里的人一模一样。
唐歌看着他，有一种熟悉的亲切感，就好像是……镌刻在灵魂里的宿命。
“你好，我叫纪修。”
唐歌费力的微微抬起上半身，礼貌的给了个微笑：“唐歌。”
他好像听到了刚刚病房内唐歌父母的言辞，对她说：
“有这样的父母，你能学会反抗，不管方式对不对，都很了不起。”
唐歌身体一僵。
人们明明都应该说：
你应该明白，父母都是有苦衷的，都是伟大的。
他明明应该像邻居，亲戚，同学一样否定她的反抗，而不是说她“很了不起”。
她抑制不住的开心，高兴到极点，眼泪好像失控一样不停往下掉。
“别哭了别哭了，刚夸你，还掉小珍珠呢，你这波是美人变丑图。”
纪修一脸欠揍的调侃她，这是唐歌头一回觉得又气又治愈。
往常如果有邻居夸她美人，父母都会告诉她邻居是骗她的，她相貌丑陋，只有多读书才有出路。
因为父母日复一日的打压，即使江离昕一直说自己是她的颜狗，班级里刚开始入学的时候也都在夸她美女，但唐歌也以为自己的长相属于中等。
唐歌甚至还有容貌焦虑，打算长大以后去整容。
“你少骗我。”
看刚才呆滞的唐歌开口说话了，纪修趁热打铁，拿起一面小镜子，唐歌以为他要指出自己漂亮的证据，但纪修：
“你自己看看，是不是比平时不哭的时候丑。”
唐歌表面:假笑女孩。
唐歌内心:沸羊羊你八嘎呀rua！
纪修继续火上浇油:“看你的面相，你是不是平时走路逛超市都容易磕磕碰碰，不一定磕碰伤但是会经常轻轻撞到，你是上升双鱼的隐性暴力笨蛋美人吧。”
唐歌听了捏紧拳头表示真准啊神棍先生，虽然我不知道什么是上升双鱼但谢谢你夸我，再加一句最后这个笨蛋美人的后缀我不是很想听。
还有你确定我是隐性暴力吗我真的打人了哦我不应该是显性暴力吗？
“那你知道为什么父母一直都说你不好看么？”
纪修避开了唐歌的需求，没有去掉后缀。
唐歌开始思索着冠冕堂皇的理由，但很快被纪修打断：
“因为他们遭遇过不幸，且没能救赎自己，所以在有意无意中将暴力延续。子女从道德上说是家里的宠儿，但在自然法则中，是家庭的最弱者。”
“强者在外面不如意又无处发泄时，懦弱的强者就会把自己的自卑和戾气施加给最弱小的，底层的孩子。”
“简言之，鲁迅先生说过：勇者愤怒，抽刀向更强者；怯者愤怒，抽刀向更弱者。”
唐歌本来还沉浸在纪修的欠揍中，但却不住的越听越震惊。
她不是没有这个想法，她早就发现了，只是所处的世界并不能容纳她的想法。
有的父母是爱自己的孩子的，只是他们中有的会爱有的不会爱，而有的父母，则不爱。
“而且他们很擅长以爱为名！”
偶遇知己，唐歌藏在内心深处的自己一下就蹦了出来：
“明明是他们不会拒绝别人又内心小气不会交际吃了亏觉得委屈，就打压我，说我什么都不好！”
“他们潜意识里就是希望我过得和他们一样悲惨，这样才能永久的压制我！”
唐歌越说越激动，刚刚又气又想笑的快乐烟消云散。
她越说越愤怒，手脚冰凉到彻底失去了知觉一般，她紧皱着眉头，目眦欲裂，眼泪渐渐不受控制的打湿了一大片床单。
“出了什么事他们从来不敢找害我的人，他们只敢骂我！因为他们懦弱没有能力，他们只骂的了我！只踩的动我！”
唐歌像坏了开关的水龙头，一说就再也停不下来，一口气又哭又骂了半个小时。
纪修像是从日常模式进入了专业模式，没有继续在她发泄的时候调侃她，只是接着唐歌的话适时给予肯定和引导式的提问。
唐歌从未有如此顺畅的倾诉经历，好像心口的一块大石头被劈碎了一半，虽然依然沉重，但她至少可以呼吸了。
她逐渐从愤怒到悲伤，慢慢不再骂父母的不是，而是讲述自己关于人生的委屈，关于爱的贫瘠，关于无人理解的孤寂。
他静静的听完她所有的话，从她咒骂着父母恨不得压得她永世不得翻身，到她崩溃的哭着说没有人爱她。
待唐歌平静下来以后，他伸手点了根烟，忽而想起医院不能抽烟，又摁灭在床头：
“刚才你说了很多对父母的怨怼。这说明你总是顾及情分没有像他们伤害你一样伤害他们，所以你全部憋在心里。”
“你每天活在灰暗和压抑里，即使付出得不到反馈，却还是给了别人保护，你很善良，很棒，很了不起。”
你很善良，你很棒，你有很强的能量，你很了不起。
这样的词汇用在我身上……我配得上吗？
我刚刚才砍了人！
唐歌做梦也想不到这种正面词汇能用在自己身上，从压抑的闷声哭泣到崩溃的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