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忠诚
真是格外出奇的事情,人的悲伤若像落石轰隆而至,那便会摧垮人的心智,深深地坠入到内心的湖泊底,于是在悲极下的人哪,在幻梦中又难以想起自己是为何在伤心哭泣,只有醒来才会感受到内心所受的伤痛。但当时间向前,人老了许多年月,内心的伤痛渐愈,那湖底的落石却也渐渐变得轻软了,变成了大团耀眼的白泡沫浮上湖面,于是熟睡之人的梦境中又呈现出让自己悲伤欲死的回忆。
姜云在睡梦中遗忘了妹妹的死去,正喃喃地说着梦话,呼唤着另一个心爱的纯洁姑娘,梦中的他说:“同我走吧!我希望你能长伴我身旁。”
早前也正因姜云梦中的呓语不断,疾医又言大王无碍,老司徒便领疾医退下,空留姜云一人在居室里。此时日头渐晚,老司徒又领疾医进来探看,发现姜云已经醒来,正端坐着,持笔画着一幅瑟女图。
老司徒让疾医再为姜云瞧瞧,疾医不敢不应,畏缩着手脚去了,瞧罢依旧说大王无碍,老司徒点头,让疾医在旁候着,自己低声对姜云说:“大王说了许多梦话呀,是否是能叫人听见的呢?”
姜云明白老司徒的意思,遂对疾医说:“疾医自戕于殿外吧,你的亲眷必得寡人厚待。”
不久后,疾医便从寝殿走出来,一头撞在殿前廊柱上死去了,聚于殿前不敢离去的大臣们惶恐相觑,他们知道大王醒来了,于是谁都不敢高声言语,争相跪在水洼里。
殿内姜云对老司徒说:“司徒大人呐,父王死前将寡人托与你扶持护佑,直至今日你都能保寡人周全,但今日王妹死去,使寡人不禁担忧,寡人无子嗣,倘若有一日寡人也死去,外臣便会夺走这俞国,那时能否请司徒大人保寡人叔父一家性命?那是姜姓仅有的血脉。”
“大王要明白,只要老臣活着,就绝不会忘记先王的嘱托,但大王正壮年,老臣只怕自己死得太快。”
“司徒大人,寡人命你活着,那满堂外臣都是你的后辈,你若猝然死去,就再没有人能阻拦他们,寡人也就完了,但真有司徒大人感到自己命不久矣的那一天,还请告诉寡人,也不要拦着寡人肃清王庭吧?”
“大王要真想那么做早便去做了不是吗?直到今日大王才借机同老臣说这话,是在因老臣而担忧吧?但老臣不在乎,老臣早已给了后辈提携,他们若安稳度日便没有白费老臣的心意,谋权篡位若能成功也是他们自己的造化,但若死在大王手中不也是自做的孽吗?老臣又何必为他们难过。老臣既然答应了先王保您周全,便会说到做到,若有大臣待大王不忠,老臣绝不会对其惋惜,只是还望大王谨慎,纯良之臣不在少数,莫要误伤了他们。”
姜云泪眼婆娑,站在司徒面前弓腰说:“司徒大人待我如子,可我与俞国只会愧对您,您会在心中怪罪我吗?”
“怎么会呢?老臣只怪先王恩厚,让老臣毕生难以偿还。”
姜云叹气,牵起老司徒的手,将额头在手背上碰了碰后说:“还有一事,虽然寡人已经有了决断,但还是想问司徒大人的意见。”
“老臣听着。”
“关于那北方卞央,寡人心中留不得他们了,司徒大人是否觉得寡人仍需慎思呢?”
老司徒低吟着思虑着,罢了时候说了句:“慎思的不该是大王,而是将士们吧!”
“嗯。”姜云满意地点点头,“那请司徒大人将太宰叫进来。”
老司徒刚转身离开,太宰就立即走了进来,伏地说:“看到大王安康,老臣总算安心了。”
姜云讽他说:“可不是?若寡人一死,太宰大人也就活不长了。”
太宰汗颜,嘴巴张了又张却无语,姜云笑他:“叔父快起来,寡人开个玩笑,叔父莫往心里去,今日妹妹走了,这姜姓只剩寡人和叔父一家了吧?”
“是啊,但大王的时日还多,子嗣总会有的。”太宰站了起来。
“即便如此,但寡人的子嗣如何比得了那群外臣呢?所以寡人刚才同老司徒谈了谈,他也答应了。”
“司徒大人答应了大王什么?”
“即便这王庭血流如河他也不会阻拦你我。”
“他竟会愿意?那可皆是他的后辈呀!”太宰难以置信,以为是姜云又在愚弄他。
“寡人也惊叹,仿佛老司徒对父王有着世无双的忠诚。”
“是吗?那就太好了。”太宰笑了又皱眉,“此事不可想得太简单呀。”
“当然,叔父现在便派人盯紧司徒再行事,免得老司徒后悔。”
“老臣明白。”太宰见姜云挥手让自己退下,于是急忙说:“老司徒为王后用了引魂的法子,说是待您醒来能与王后道别。”
姜云霍地黑了脸色,压低了嗓音,将要哭泣似地,苦涩地呻吟出声来。他的内心充满怨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