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回响
容索已经归来三日有余,各马交付给他的容索剑却从未出鞘过,毕竟此剑意在象征着容索的身份,那么再如何神兵般锋利也是徒劳的。
而与容索剑不同的是容索本人,容索代表着南安的王,但需其利刃时却又愚钝,只好仰仗着老伍长等人的经验与智慧。
今早未经商议,老伍长与桡鸿已经有了决断,老伍长将带容索离开雪岩,前往尤元离开后无人治守的刺棘城,并将其暂立为战时的王都,由老伍长代政,至于容索活着一事,虽能叫王庭人知晓,但仍未昭告万民,但要待到何时呢?桡鸿心中也无预料,毕竟罗卓与番京与俞国皆不知晓,还都以为南安是一副王位无继似的乱摊子,若说容索活着的只是民间流言便能令其不安猜忌,那么倘若是容索亲自的昭告,必会使三国惊讶之余多加警惕提防吧,再者,旧王嫡系健在的消息,有使兵民振奋之效,若是战势优时,亦会使念旧的卞央人多献殷勤甚至聚义罢。
但实际上,这般的效用未必会有三万军民之利,但在桡鸿与老伍长眼里仍是十足靡贵的,当下的南安难以存续,蝼蚁之力都无能舍弃。
在离开雪岩前一日的今天,老伍长让容索去面见雪岩众人,但容索从华台处离开后径直前往木亭军营,却在帐外远远地见到了车一,容索不敢打搅二人,转头朝城北川奴处去了。
可容索又是在怀着怎样的心情与众人告别呢?流浪七年的自己重见旧人,只才三日,尚未能与旧人畅谈便要离开,亦要离开义父兼师傅的各吕,赴陌生的刺棘城,黑丝宛若千钧重,要凭自己承担起这难以言喻的分量。他怎会不感到恐惧?他又怎会不迷茫,只是那承自父亲的血液在滚滚流淌,在胸腔中轰鸣作响,那声音在说什么呢?
“倘若自己的活着能够成全他人,那便不为自己,只为泱泱世上人。”
---------------------------------
各巾在长满青苔的巷间见到一只长着细密斑点,泛着鸭蹼黄的梨子,从高处的窗沿坠落在雨地里,被墙的阴影笼罩着,半边都摔得糜烂,只有稍远处落了束浅浅淡淡的阳光。各巾怔住了半晌,终于提脚跨了过去。
初见雨地里的烂梨子,正回想着《怀化书》中女子与红菊的各巾并不在意,只是简单地觉得那黄澄澄的颜色在青苔的映衬下可爱漂亮,也就再没有多余的想法,但是当走得愈发近了,各巾的独眼才看清那梨子的模样状态,椭圆,糜烂,流出了汁浆。各巾觉得此景熟悉,便呆站着想片刻,直到他突兀地打了一个寒颤,宛若充斥着梨子香的阴森雨水渗入了百孔与血水里,他惊愕极了,惶之恐之地向后避去。
他忆起了什么呢?是人的残破头颅。
那黄梨在各巾的眼里正状若人的残破头颅,脆弱,溃烂,颅浆横流,无比的难看。
若仅想到如此,倒也并不会使各巾这般狼狈模样,只是因为各巾直觉这黄梨神似人的头颅,便不自主地将其幻想成了人头的模样,可这黄梨娇小,又哪能有人头那般的硕大呢?孩童的头颅也远远比这梨子硕大吧?那么恐怕只有尚在女子腹中的幼儿的头颅最为相似了。
未降生的幼儿的头颅怎会摔落在雨地里呢?
各巾对自己产生了无以名状的厌恶,脸色也苍白起来。
只是一只烂若泥浆的梨子,却令心神不宁的各巾产生了可怖的幻想,这般幻想的出现固然是有原因的,但这原因无法从人的理性或道德中找寻出来,也无法由敏感而又神经质的各巾自己解释,因为原因出于各巾的理想形态上的浪漫。纵观各巾的一生,多是不如意的,不妨将各巾的前半生看做一场接受现实与追求理想世界的两个内心的纠葛史,虽姑且将其称作纠葛,然而从分析各巾前半生情形得出的结论看来,这远远超出了纠葛所能涵盖的范围,因为任何一场“纠葛”中的胜利者都是纯粹向往理想世界的后者罢了。
这斗争中的两个内心各代表着现实的理性与理想的浪漫,却又是相互依存而出现与维续的,无需去探讨这两种内心各自的健康与病态,不要妄想去追求这两种内心间完美的平衡,更不要企图抹杀其中的任意一者,否则终将变得和摒弃了理性而纯粹地追寻着浪漫的各巾与鲁禾一个可怜模样了,也正是因为他们没有在两者间找到一个和谐的状态,才会使自己无比纯粹的理想世界如此脆弱且禁不起现实的冲击吧?
现实中出现幻想似的苍翠山与热情的离子,触及了各巾的理想世界最薄弱的地方,于是他心中那理性与浪漫的界定又变得模糊不清,总将眼前的景与如梦的幻想乡重叠在一起,密不可分。
既然提起了各巾心中的幻想,各巾心中那所谓的幻想乡又是一种怎样的光景呢?各巾自己也只能在梦境中看到具化的景象,会使他的内心忽而升起一股子又惊又喜的思绪,再也不可安眠——那是一种须臾无常的景象,时而鲜活、繁盛、有力,然而在另一部分占据了绝大多数时间的景象却是复杂、枯萎,逐渐崩溃的。诚然那幻想乡的美好正随各巾内心的平静与否而出现着,但正如春与三冬的穿插交替,从现实骤来的寒冷与荒芜,反倒会在可贵的安宁中给他带来更强烈的绝望。
各巾从见到鲁禾的坟墓的时候,自己就知道这绝不是偶然的情况,而是终将发生的事情了,但就算明白如此,他又怎会因此而妥协?他茕茕孑立,不恋人世,无畏生死,单单是梦境的嬗变还不可使他妥协,无论用理想自缚成的茧如何残次,破烂,濒临衰败,各巾的内心都会像鲁禾居于老宅一样居于茧里。这便是戎马倥偬的各巾的勇武。
若是将此事同正要去见的离子说了,她又会怎么想呢?恐怕会满脸鄙夷与畏惧地逃开吧,和曾在各巾脑海中呈现的,畏惧差点在梦里玷污了自己的各巾时的神情一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