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男也可,女也可,我就是我罢了。
蛟二从漆黑冰冷的金翠河里爬上积了雪的河岸,被担心焦急得几乎走进河里的阿乔扶了起来。
此时雪已停了,乌云散去漏下些许月光,又被白雪映了,反射到蛟二脸上,阿乔这才看清,她面色青白,嘴唇也被冻得发乌,英朗的眉毛上,额前垂下的碎发上,都凝了一层薄冰,一开口,呼出的气都冷得不凝水雾了。
“那洲上,什么也没有。”
蛟二冻得两排牙齿打架,短短一句话,几乎咬了自己舌头。
贼人们既是用小舟交通,那今夜还未盗得婴孩,小舟自然应该停在河岸,而非白马洲畔。蛟二直游至半途,看清了那残损小舟的样子,才醒悟过来,自己这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了。
“二姐姐,快披上衣服!”阿乔赶忙将蛟二此前脱下的袄子给她披在肩头,又让她扶着穿上鞋子。
“他已招了。”
谢慕行说着,转头看向蛟二。那人浑身湿淋淋,头发打湿了贴在脸上,此时被阿乔扶着,双手紧紧抱着肩膀,身体颤抖不止,牙关咬紧,面色乌青,可谓狼狈,但那一双狭长眉眼却仍旧倔强地看过来。
“同党,在,在哪里?”蛟二颤抖着问。
她看了那地上趴着,面上淌血,哀哀呻吟的案犯一眼,不知她折返这短短时间里,谢慕行又使了什么招数,竟这么快又逼出了口供。
“城西葫芦坡,一座坟里。”
“快走!”
蛟二说着,就要上马,却被谢慕行出声制止。
“你身体湿透,阿乔姑娘两脚也被河水浸湿,先留在此处生火暖身,我等先行,好堵住案犯去路。”他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过岸边来,捡起此前脱在雪里的袄子随便抖了抖,便套在身上,“王九,你身材与李副手相近,将你的备服拿出来给李副手换上。”
蛟二这才发现,谢慕行这极单薄的身体,竟脱得只剩里衣,赤脚站在雪里。他神色虽淡然,可本就苍白的脸,如今也冻得发青。
难道刚才他想下水救我?
想到这里,蛟二皱了皱眉,心说这真是多此一举。
谢慕行说完,两下套上了马靴,一纵身便跃上马背,驾一声掉转马头,便朝来路奔去了。跟随而来的几名巡检,除了留下生火的王九,也都快马加鞭,尾随而去。
“李副手,阿乔姑娘,火已生好,快来取暖吧。”那王九不愧是训练有素的巡检,不过须臾,便生好了一团旺相火堆。
“二姐姐,快来。”阿乔扶蛟二来至火堆前坐下,帮她解开湿透的发髻,又脱下浸湿的外衣搭在火旁的树枝上,再折返回来坐在她身旁,这才终于感觉到自己的双脚也被冻得发痛了。
“李副手,这是干燥衣物,请快换上。”王九生完火又跑去马旁翻出了自己的备服,小跑着回来递给蛟二,一双圆眼恭恭敬敬看向蛟二。
“多谢。”虽已坐在火堆前,可身上衣物尽湿,河畔寒风又冷,蛟二浑身仍颤抖不止。她接过王九递来的衣服,背过身去正要脱衣,却被阿乔拦住。
“李副手更衣,你先回避。”
“啊?是!”王九有些疑惑,却也恭敬地背过身去。
“走远一点,李副手不喜更衣时有外人。”
“是!”
“这河水太冷了!”确认王九已走远了,阿乔这才舒一口气,忙伸手要帮蛟二脱下身上被浸湿而紧贴的衣裤,却被蛟二拦住了。
“我自己来。”蛟二因颤抖而有些结巴,“你,你也背过去些。”
“嗯,好吧。”阿乔嘴角一撇,心说此前疗伤都替她换过几次衣服了,如今她还不好意思起来了。
蛟二十分利落地换好了衣服,转过身来用手指梳了梳烘得半干的头发,嘴里叼了发带,准备扎起发髻。
“二姐姐,”阿乔此时将鞋袜脱了,正放在火边烘烤,一抬头看见蛟二,眼神霎时被点亮,十分惊喜地说,“你这样还真有女孩儿的样子!”
的确。在玉京城住了月余,久了不在海上风吹日晒,蛟二皮肤已不再如以往般黝黑粗糙,此时她侧着身子,黑发披散在肩头,温暖火光映在脸上,点亮她一双狭长凤眼,勾勒出窄而直的鼻梁,和微微抿紧的薄唇,看起来确实更似一位英气逼人的女子。
“是吗,”蛟二淡淡回应,她手里头发已挽好,便将嘴里发带拿下,三两下扎好一个干净利落的发髻在头顶,“男也可,女也可,我就是我罢了。”
“咻——!”
远处响起一声尖啸,火堆旁的三人闻声抬头,看到西方空中升起一束明亮蓝光。
“是都巡检司的信烟,”王九忙跑过来通报,“谢大人应该找到地方了!”
“走!”
三人快马加鞭,不一会就赶到了城西这处名为葫芦坡的小山坡下。
这山坡平缓,因山头有一处子母暖泉,形状胜似葫芦,从而被唤作葫芦坡。
而此处风水上佳,十分适合作为阴宅,故而玉县人大多将故去的亲人葬在此地,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个墓园。
三人骑马走过了葫芦坡墓园的牌坊,再往里走了几十丈路,就看到谢慕行一行人的马匹被停在路边。往前就是几条窄路分叉通往不同方向。
“这么多坟,哪一个才是啊?”阿乔勒马,环视一周,看到周围大大小小的坟冢,和各不相同的墓碑,睁大了眼问。
“应该在那边!”王九往山坡之上,树丛掩映后漏出的星点火光一指。
蛟二翻身下马,低头向地面扫了一眼,择了一条小径。
“他们走的是这条。”
果然,这条小径上的积雪被许多足印踏得平坦紧实。三人快速冲上小径,不一会,便来到了一座荒草丛生的坟冢旁,墓碑前插了一支火把,想来此前在分叉路口看到的半坡火光,便是来自这根火把。
这座坟除了更高大之外,外观与别的坟无甚区别。只是显然多年无人打扫,墓碑旁都爬满了藤蔓。
冢的外围砌了一圈青石,墓前立一个墓碑。可这座坟的墓碑却与其他墓碑有些不同,不是用的青石,而是用了一种灰白色的岩石制成,黑夜里看起来比别处更显眼。
“葫芦坡上,一座坟里,说的就是这座坟吗?”阿乔嘴里嘟囔着,绕着这座坟走了一圈,也没看到入口在哪,“谢公子他们人呢?”
蛟二此时也十分疑惑,走近那墓碑,确实地看到了燃放信烟的痕迹。可是谢慕行一行五人,还有一个伤了腿脚的案犯,怎么竟全都消失了。
正疑惑,她将手放在那灰白色石材雕的墓碑上,环视起周围。雪夜里,一座座坟冢隐在黑暗之中,像一个个沉默观察的幽灵,只有坟头上,青石板墓碑上的积雪将坟的轮廓勾勒出来。
这碑上的雪哪去了?
蛟二手下的灰白墓碑上竟没有积雪,甚至十分干燥。她蹲下身来,细细查看起这墓碑来。
这块碑表面粗糙干燥,碑上写了墓主之名:
“先考祖父胡公(讳)复宏老大人之墓。”
蛟二低低重复这个名字,眼光一扫,又看到角落里刻的立碑人之名,眉头瞬间蹙起,眼中凝起一丝惊诧的光。
“胡书旺?”